劝说半晌的结果是,盛惟乔又戴了一对金臂钏,以及一个牡丹璎珞圈。
绿绮本来还想偷偷插支金玉玲珑石榴簪到她头上的,被她从镜子里发现之后坚决的阻止了——这么一打岔,她到盛睡鹤住的地方时,天都快黑了。
守门的人知道盛惟乔无论是在公孙夙跟前还是在盛睡鹤跟前地位都不一般,不敢让她在外面等,请她入内到待客的花厅奉茶后,才去找盛睡鹤通禀。
等盛睡鹤过来的期间,盛惟乔有点紧张的转了转手里的描金鹦鹉荔枝茶碗,抬眼看到桌子上摆的鎏金草兽松鹿花卉盘里搁了梨枣等时果,都洗干净了码的整整齐齐,瞧着就引人食欲,不禁拿了个梨子在手里把玩。
梨子才拿到手,外间就传来脚步声,盛惟乔忙把梨子放回去,转头望去,果然没多久,盛睡鹤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内,笑吟吟的跨进来。
他显然也已经沐浴更衣过了,着了群青底连云纹暗花缎圆领袍衫,外罩着玄色底盘绦四季花卉纹鹤氅,还带着点浴后水汽的墨发绾着一支金厢猫睛顶簪,剑眉轩昂,双眸顾盼之间亮若星辰,许是被热水所激,微勾的薄唇色艳若血,愈显肌肤白腻晶莹。
“乖囡囡,今儿个咱们才回来,怎么又来找哥哥了?”盛睡鹤进来后就挥手示意左右退下,见盛惟乔点头,跟她来的绿锦也走了出去。
只剩兄妹俩了,他边从鎏金草兽松鹿花卉盘里拿起方才被盛惟乔动过的梨子,拿过旁边柜子上的银刀削皮,边笑道,“莫非担心今晚还会有雷雨,觉得果然还是待在哥哥身边更安心吗?”
他因为不知道公孙应姜那边泄的底,直接导致盛惟乔已经怀疑两人其实没有血缘了,以为盛惟乔这会过来多半是为了询问这两日岛上发生的事情,自是毫无压力,还有闲心出言调侃。
本来他不提这事,盛惟乔等会不管是先问后问,终归是要问清楚他的身世的。
但他这么泰然自若还带着点揶揄的一提,却让听了公孙应姜话之后一直没真正冷静下来过的盛惟乔回过神来,暗自心惊:“我真是糊涂了!我就是怀疑他身世,现在又怎么能问?刚刚还跟绿锦、绿绮她们说这岛上不太平,很该早点回去哪——虽然这次出来,爹爹有给我安排护院,然而那些人加起来,又如何敌得过这一岛之众?”
“而盛睡鹤即使受到公孙应敦的反对,怎么说也是玳瑁岛出来的!”
“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哪能跟在家里一样言行无忌?!”
“尤其护院们根本不知道这盛睡鹤的身世有问题,至今当他是盛府的大公子!”
“现在我要质疑他,他愿意敷衍我也还罢了,万一不愿意,索性对付了我,我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她后怕的不行,赶紧假装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描金鹦鹉荔枝茶碗上,定了定神,才淡淡开口:“我今儿精神乏的很,没功夫跟你吵架——只来跟你说件事情的,就是应姜想给应敦说情。”
盛睡鹤闻言,笑容稍敛,道:“噢,这么说,乖囡囡已经知道岛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了?”
“也不算全知道吧,应姜说的不算详细。”在谷里的那两日,盛惟乔是一直惦记着出谷后把来龙去脉弄个明白的,但现在她全副心思都在盛睡鹤的身世以及自己的安全上,对于玳瑁岛的事情,实在懒得上心,只道,“我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回应敦的下场,全看你我愿意不愿意高抬贵手……我是愿意原谅的,你怎么看呢?”
“她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怎么能跟乖囡囡比呢?”盛睡鹤笑容完美,看不出真实心思,说话间已将梨子削好,朝上方一抛,看也不看的几刀挥过,再翻腕一接,就见一只完整的梨子被稳稳的托住,搁到桌子上,推到盛惟乔面前。
盛惟乔愣了愣,才结过他递过来的银签叉起一小块来吃——这梨子现在看似完整,其实一签子下去就发现,其实已经全部被切成指头大小的一块块——她是喜欢吃梨子的,但这个梨子实在吃的有点食不知味。
毕竟以她现在对盛睡鹤的心情复杂,很难不认为盛睡鹤露这一手暗存威胁。
至少,他有威胁自己的能力。
这让盛惟乔警惕之余也感到非常沮丧——再次懊悔小时候偷懒,没肯跟盛老太爷学武,以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离开家就处处受制于人的处境。
不过等等……前年就在盛府之内,这只盛睡鹤也是把自己掳去坟场练胆的好吗?
盛惟乔暗暗吐了口血:若这人不是自己的兄长,自己那个二十四孝的亲爹,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用心,把他认做亲子的?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
盛兰辞这个亲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之所以表现出对自己的宠爱,全部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他其实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自己,故此弄了盛睡鹤回去,一方面折磨自己,一方面可以名正言顺的不让自己继承家产?
但自己即使不是那种温柔孝顺贤良淑德的足以成为亲爹骄傲的女儿,也不算很忤逆很不孝吧?
盛惟乔忽然感到背后一凉:莫非……她不是盛兰辞亲生的?
不然这个爹爹子嗣单薄,哪怕自己不足以让他骄傲,他也不该对自己这么狠啊!
问题是自己亲娘冯氏怎么看都不像是水性杨花的人——何况盛兰辞才貌双全,孝顺老父,腰缠万贯,精明能干,还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成亲以来多年无子,后院始终清净不说,这些年来也从没让冯氏长年守空房过,怎么看都甩那些同样为人夫婿的男子八百条街,冯氏有什么理由背叛他?
再者,盛兰辞可不是吃了亏不还手的人,盛家现在声势不在冯家之下,他要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根本不需要忍耐吧?
盛惟乔七想八想的出了神而不自知,这在盛睡鹤看来,却误会她当自己不愿意放过公孙应敦,故此为难于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他了。
暗自一笑,盛睡鹤半是试探半是给她递梯子的道:“说起来乖囡囡这次的谷中之行,全拜应敦所赐——没想到应姜一求情,乖囡囡就马上答应帮忙了!想想我早年得罪你时受的折磨,乖囡囡你真是重女轻男呐!”
按照他的想法,盛惟乔闻言多半会讲公孙应敦年少无知,或者公孙应姜在盛家陪了她两年,不忍叫这侄女失望之类。
如此可免了盛惟乔继续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
“我只是想,应姜她口口声声说公孙海主要杀了应敦,但公孙海主真要杀的话,还能等到咱们从谷里出来?”但盛惟乔却冷淡道,“十成十是公孙海主自己也心疼儿子,舍不得。然而应敦毕竟做了这样的事情出来,公孙海主作为亲爹可以原谅他,却不能不给岛上其他人、尤其是咱们一个说法——这时候也只有咱们率先表示不计较,把事情揭过,给两边个交代,方能饶他一命了!何况爹爹要是晓得此事,必然也会追究!届时自然还得咱们出面求情,才能让爹爹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