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带着熠儿!”沈敛实皱起眉,见妻子的动作忽然停住,他按捺住焦躁的心,放缓语气,“再说颜儿不是在西凉?咱们总归还是有一个女儿的。”
端木燕语顿了数息,一直到沈敛实的衣衫都穿好了,等着费氏送沈抒熠跟沈抒熠的行囊过来,她才匆匆忙忙的系好衣裙,低声道:“但柔儿也是咱们的孩子啊!”
沈敛实此刻心中忧烦,没有听清楚,道:“你说什么……熠儿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吗?戎人随时都可能打进城,咱们家离西门虽然不近,但统共在一个城里,不能再耽搁了!费氏还在磨蹭个什么?再叫两个人去帮手……实在不行给熠儿穿好衣服就成!多带件裘衣就好!”
端木燕语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握了握,起身道:“你别急,小孩子的东西琐碎,我这就去看看。”
“快一点!”沈敛实皱眉吩咐。
端木燕语嗯了一声,快步出门去庶子的房里。
&
nbsp; 沈敛实等妻子出了门,才想起来自己也该带些细软之物以备后用。只是他平常在后院里诸事不管,除了平常放点琐碎银子的地方,也不知道大额点的银票都在哪里,叫了外间陪夜的大使女进来问、因为突变都慌成一团的大使女们却都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他皱着眉头去找端木燕语催促给儿子的收拾,顺便问下银钱放的地方。
可谁想到他才走到儿子的屋门前,却听到内中传出一声尖利得变了调的小儿惨叫——即使此刻戎人攻城喊杀声正响彻全城,亦不能掩盖!
沈敛实心中一突!整个人忽然如坠冰窖!
几乎是紧接着的、是费氏惊恐的叫声:“夫人您!”
沈敛实踉跄着推门而入、转过屏风,立刻见到让他目眦俱裂的一幕——名义上六岁,实际上却才满了五岁未久的唯一的男嗣,软软的躺在嫡母端木燕语的怀抱里,稚嫩的小脸满是痛苦与惊愕——看得出来之前费氏正依照端木燕语的吩咐,将他叫醒后为他穿戴整齐。
簇新的黄栌地四合如意纹袍衫,是去年下半年时,端木燕语亲自花了一个多月的辰光替他做的。才做好时沈敛实还埋怨过为何要给小童穿这样灰暗的色调,当时端木燕语解释是沈抒熠自己牵着这块衣料说喜欢……但昨晚除夕,沈抒熠还是穿了亲祖母郭姨娘做的大红地锦袍。
如今费氏给他穿这套,应是考虑到了突围时不该穿太鲜艳的衣袍的缘故。
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在沈抒熠被端木燕语紧紧握住的小手竭力想要探过去的位置、在他的心口,一支赤金长簪,几乎整个的插了进去,只剩一个雕琢如凤眼的簪尾,上嵌一颗殷红如血的红宝石,随着沈抒熠痛苦的抽搐,闪烁着冰冷刺目的光芒!
尽管渗透出来的血不是很多,但只看簪子插入的深度,也知道——沈抒熠决计无救了!
可这个到死都茫然不知为何素来疼爱他更胜过两个姐姐的嫡母会猝然下此杀手的孩子仍旧在本能的挣扎,眼角瞥见父亲的身影,沈抒熠无力的张合他苍白的唇:“父……亲!救……救……孩……”
他没有能够说完最后一个“儿”字,因为同样发现沈敛实进来的端木燕语,冷着脸,目光平静,成年女子的手轻易扼住了沈抒熠的双臂,腾出来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凤眼簪的簪尾,狠狠一把拔出!
被簪身堵住的鲜血刹时喷溅而出!
端木燕语向后一仰,却也没有全部躲过,稚子的心头热血兜头洒了她一脸一头——精心保养而白皙娇嫩如少女的颊上腮畔,淋漓鲜血带着腾腾热气滴落在她昨儿才上身的紫地鸑鷟衔花锦衣上,望之犹如索命女鬼!
她也不去抹一把,就这么一手按着沈抒熠,一手抓着兀自滴落鲜血的簪子,抬起满面血污的脸,目光平静犹如无风时的湖面,看着手足冰凉、脸色惨白如死、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的沈敛实,用很平淡很平淡的语气道:“现在,你有空带上柔儿了吧?”
☆、第五十四章 突围(中)
第531节 第五十四章 突围(中)
沈宙铁青着脸,硬扯着怀抱幼子、不住回头观望的长子沈藏晖,心中怒火升腾!
裴美娘倒没哭着喊着要沈藏晖带她一起走。
看着这个长媳知道情况后,不哭不闹的转身进屋,用最快的速度哄好孙儿,又收拾出孙儿的随身之物,干脆利落的交给死士。沈宙还欣慰她到底是大家嫡女,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结果心里还没夸完呢,裴美娘就当着他的面,一把抱住丈夫沈藏晖嚎啕大哭!
沈宙这时候还想着忍她数息——这一别往后是肯定见不成了,结发夫妻,自来恩爱,即使情况紧急,但横竖沈宣还没回来,由她哭两声抱一抱吧。沈宙自己跟发妻感情也恩爱的很,钱氏故去之后,他没有续弦,虽然有考虑继母进门会不会亏待元配子女的缘故,但也是有念着发妻的心思。
此刻看到儿子媳妇洒泪将别的场景忍不住也想起了早逝的亡妻,想起钱氏病故时在病榻上与自己诀别的场面……心中顿起苍凉。
……然而他才起了一抹苍凉悲叹,还没好好回忆亡妻的面容,裴美娘跟着就哭起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她也知道时间紧,所以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的提出往后不许沈藏晖续娶!
“西儿自有大姐姐教导,不会被说成无教诫之女,柳儿有你跟父亲,你若嫌子嗣还不够,往后纳几个美妾也就是了。可若是续了弦,西儿跟柳儿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旁的不说,前太子妃刘若玉就是个例子!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他们,不是为了给旁的女人作践的!你以后若要续弦,答应我,一定要把他们过继给没儿没女又疼孩子的族人!”
裴美娘根本不管公爹在旁的脸色,死死的抓着丈夫的手臂,悲声道,“就当念着我今儿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否则我到了地下也不能安生!”
沈藏晖本来就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平常又非常宠爱妻子。
听了这番话悲从中来,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忍不住就转头朝向父亲,沙哑着嗓子道:“父亲,真的不能带上美娘吗?死士人手不够,我自己护着他们母子出城!”
沈宙差点被他当场气死!
倒是裴美娘怒喝道:“糊涂!连会骑马的三嫂都没被带上,我怎么可能与你们同行?更何况我连骑马都不会,带上我,只能乘车!到那时候戎人闭着眼都能追上!咱们三个还不是死?!这样还突围做什么,在这宅子里自我了断更干净!”
她喘息了一声,带着哭腔道,“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把柳儿带出去,念着我一会三尺白绫替你守了节,往后厚待他们姐弟,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我以后绝不续弦、也绝不纳妾!”沈藏晖从父亲阴郁得几乎滴落下来的脸色以及妻子决然的神情里明白,带上妻子突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颤抖着手从妻子怀里接过沈舒柳,一字字的发誓道,“当年咱们成婚时,你说最羡慕已故的司空夫人,我虽然这辈子未必能有一品的福分,然而宋司空对元配发妻的一世忠贞,我却也能为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