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且先进镇,光儿、燮儿与这孩子年纪差不多,拿他们的改一改,片刻光景就好。”卫长嬴看了眼那女童,衣裙鲜丽,但明显脏了。面上还带着惊慌之色,紧紧扯着苏鱼飞的手不放,她生得柳眉杏眼的,五官非常端正,只是面色过于苍白,而且气息虚弱。
苏鱼飞自然也没有带使女——施曼儿觑着卫长嬴的脸色,上来抱她。
端木徽桐下意识的露出抗拒之色,但被苏鱼飞安慰了一句,就顺从的松开苏鱼飞,张手让施曼儿抱住了。
除了苏鱼飞以外,剩下来的女眷里,都是卫长嬴认识或眼熟、然而不太熟悉的。
卫长嬴焦急于回去询问沈藏凝等人帝都的具体情况,也无心与她们多说,安慰一阵,命人带她们进镇安置。又把其他事情都托付给季春眠,自己匆匆赶去沈藏凝等人处了。
不想她走到半路上,施纤儿却提着裙子匆匆跑了过来,神情凝重的道:“公子打发人过来了,要求立刻见少夫人您!”她们几个到了玉竹镇后就改了称呼。
卫长嬴闻言一惊:“不是才送了人来,怎么又要见我?还是立刻见我?”
一面这样诧异,她一面转身朝前院走去。
因为是沈藏锋打发的人,多半是西凉军中的亲卫或幸存的家奴,不算外人。所以卫长嬴连挂珠帘或张帷幕的辰光也省了,直接令人传其进来。
来人看着眼生,但身材挺拔高大,一脸的剽悍之气,一望就是百战之身,显然是沈藏锋跟前的得力之人。他行过礼后,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禀告:“莫校尉一日前接到消息,道是卫家六老爷在途中不见了,极为焦急。因公子与莫校尉此刻都有军务在身,所以遣卑职负责此事。卑职未曾见过卫六老爷,还请少夫人赏下画像,或者少夫人跟前有见过卫六老爷之人,请暂借一用!”
卫长嬴吃了一惊:“六叔?!他不是正要到帝都来吗?怎么会不见了?!”莫彬蔚可是留了人手保护卫新咏的啊!还是卫新咏又有什么盘算、故意遁去?
“卑职如今也不太清楚,要先赶去盘州方知。”来人摇头道,“卫六老爷失踪之处,盗匪横生、流民如水,是以公子下令,要卑职尽快赶去,全力寻找与救出卫六老爷!”
卫长嬴顿时凛然,叫左右:“让艳歌出来!”
艳歌是她唯一从帝都带出来的使女,之前突围时,为了保护卫长嬴受了内伤。但不是什么棘手的伤势,在长县那大夫的诊治下就开始恢复了。到了玉竹镇后,一直没断过药,等季去病赶到,开了一副方子,痊愈更快。如今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只是卫长嬴感念她当日救护之情,仍旧让她休养着。
可现在卫新咏没了这是大事,卫长嬴不擅长作画,到底还是把艳歌派出去妥当。
好在西凉军这次是有备而去找人,应该不会让艳歌有出生入死的危险。
☆、第八十一章 死了也好
[第5章第5卷]
第558节第八十一章 死了也好
帝都众人为卫新咏的再次失踪而担忧或猜疑时,卫新咏正失魂落魄的走在野地里。
大约两个时辰以前,这附近下起了蒙蒙细雨。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北方还有积雪未能化开。
盘州胜关镇的位置偏北,虽然冰雪已然融消、万物苏醒,可风里仍旧带着寒意。细雨沾衣,便是凉沁入心。
两个时辰下来,卫新咏身上的青衫早已湿透。他原本的裘衣却是自己也记不得扔在了什么地方了。
心里清楚继续这样走下去,以自己本就孱弱、如今还病体未愈的身子,回头大病一场能好都是轻的,没有季去病那等医者出手,必落痼疾。纵然往后活下来,定然也是时时要受病痛的折磨。
不过,谁在乎呢?
卫新咏无所谓的笑了笑——卫崎寿终正寝,死时儿孙绕膝,所谓恶有恶报,好像是个笑话。这也还罢了,卫清鸣……那个人面兽心、奸.污年幼堂妹的畜生,他心心念念记了十几年的仇人,他想象过无数次无数种酷刑,想象过卫清鸣在自己脚下、在永远没有机会长大的姐姐卫新台坟前是如何的恐惧哀号、怎样的哭泣忏悔……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卫清鸣最后的下场,与他毫无关系。
那位知本堂二老爷死在突围之中,幸存下来的人好几个都看得很清楚——一名戎人神箭手辨认了下他的坐骑,认为骑士应该是颇有身份之人,便在数十步外,轻描淡写的一箭穿喉。
向来纨绔、连骑术都不怎么样的卫清鸣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带箭坠马,片刻光景就被践踏得看不见了……
莫彬蔚以为把这消息详细的描述给他听——说起来卫清鸣也算是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是当众落下的——会让卫新咏的心情好一点。
可这个擅长作战却不擅长揣摩人心的天生将才却不知道,卫新咏知道后的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想法疯狂的回响疯狂的呐喊:卫清鸣死的那么快那么迅速,即使那一刻有过痛苦与恐惧,又才感受了多久?
而卫新台呢?
而卫积呢?
而卫新咏呢?
卫新咏任凭雨水迷住了眼、深一脚浅一脚,神色癫狂的在野地里胡乱行走着。
这一生的经历犹如梦境一样不住浮现于眼前——
幼失双亲,庶子出身。
这八个字已经辛酸横溢。
多少个寒夜里忍饥挨饿的苦读、多少个酷暑中汗下如雨的坚持,一次次勾心斗角,呕心沥血的布局,隐忍、筹谋、策划、斡旋、妥协……他忍受过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寂寞与痛苦,他付出过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坚持与努力,才从一个阀阅子弟中不起眼的庶子,走到今日?
用毕生心血与岁月酝酿的这一坛复仇美酒,抛弃所有一切单单守侯的这一份执着,他所求的不过是雨过天青之后,独自斟一盏,饮一杯,消尽胸中块垒。
此后无论祸福,都可付于一笑了之。
然而这样悠久的酝酿沉淀,这样苦苦按捺的等候,尚未来得及品味,就转眼成了空……
他这一生,又还有什么意义?
他此番抱病上京,就是为了向知本堂报仇。
但,这一次,连知本堂的眷属他也轮不着了……
因为卫清鸣等知本堂男子在突围中几乎全部身亡,而留在知本堂中不曾殉节的眷属与下仆,全部被那个与凤州卫氏有杀侄之仇的戎人设路真乞丹以最酷烈的手段折磨而死。
即使是被折磨而死,终究不是出自他的手下。
甚至与他毫无关系……
他这十几年的付出与期待,就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卫新咏几乎是下意识的斥退左右保护他的人,支开虎奴,借口自己需要在驿站附近走一走,不知不觉他就走到里野地里。然后他看到了一处陡崖,再然后他居然没有摔死甚至没有摔断腿……站在崖下他只觉得天地茫茫自己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