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只因为我是娘的亲生女儿,所以就不问青红皂白的报复四哥四嫂,那么四哥四嫂的子女亲人,往后是不是也有理由来报复我呢?”
“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
“娘去了,四哥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管是我们这一辈,还是我们以后的子孙,都不需要再纠缠前人的恩怨,不必背负长辈的负担,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与乐趣。”
“如果以后到了地下,见到娘,她责备我对她不孝的话,我也认了。”
她抿了抿嘴,抬眼看向肃泰帝,“当然,这只是从我个人而言。因为我不懂得朝堂的事情,如果你需要与他们闹翻……”
聂舞樱轻轻叹了口气,“我当然站在你这边——我只希望,以后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对四嫂手下留情!我出阁之前,她是陪我最多的。我在闺阁里时认识的人,几乎全是出自她的引见。如果没有她的话,那段岁月,我一定会过的很寂寞。我不想她有什么不好……当然,四嫂总是没有你重要的。”
“皇祖母他们总以为,你这样的性情,是做不好一个合格的皇后的。”肃泰帝静静听着,到这儿,亦轻叹着握紧了她的手,温言道,“实际上,这是因为她们勾心斗角多了,见过的龌龊多了,将最简单的道理忘了:娶妻娶德!”
“你的贤德与宽容,足以当得起长乐殿上的那个座位。”年少的皇帝温柔的看向结发之妻,“明日我会约燕侯见面,与他坦白一谈!”
聂舞樱怔了怔,不禁红霞满面,无措道:“我……”
开了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其实不是没有听过夸奖的话,两人成亲后,肃泰帝也时常称赞她。
但那些大抵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罢了。
却是第一次听到丈夫这样认真正式的,说她“贤德”与“宽容”。
聂舞樱感到不知所措,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贤德”或“宽容”,因为她一直不希望肃泰帝有其他女子伺候,为此她甚至隐秘的希望丈夫不要做皇帝,她甚至对于将来打理好一个后宫都没有信心——肃泰帝这么夸她,很难不让她认为是在敷衍或者欺骗。
但丈夫的态度却是那样的肯定与郑重……
聂舞樱有点恍恍惚惚的送走了丈夫,再转回内室,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丈夫约简虚白坦白一谈,要谈什么呢?
而他们又是否可以谈妥?
第609章 能否共存?
【再次提醒下大家,590跟591的大半章重写了,大剧情没变,小细节有改变,感兴趣的可以去重看下】
次日的晌午后,简虚白随着宫人的引导,踏入宣明宫偏殿。
这天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将宫城内外裹成一片银色。
穿过殿外中庭时,缕缕暗香提醒,方觉角落中一丛腊梅,正静静开放,吐露芬芳。
简虚白看出那丛腊梅是新近移栽的,肃泰帝近来非常的忙,按说不会在意门外种什么这种小事——不过他很快记起,那个他当了十几年异父妹妹的准皇后,似乎是最喜欢梅花的。
只是也不知道,这丛梅花究竟是栽给聂舞樱看的,还是,栽给他这个燕侯看的?
简虚白薄唇微勾,目光掠开,平静步入殿内。
“燕侯不必多礼!”殿中的肃泰帝并不在丹墀上的主位上,却负手站在半开的西窗下——扇半开的窗户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整个庭院,想来他方才是一直看着简虚白走进来的。
简虚白注意到那丛梅花的动作,必然也被肃泰帝注意到了。
见简虚白走到跟前来行礼,他踏前一步,虚扶了一把,“今日请燕侯前来,乃是有些事情,想与燕侯单独说一说。”
“陛下请说!”简虚白直起身,注视着少年皇帝的面容,平静道。
殿中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附近只闻雪花飞落的簌簌声。
“朕先要代皇后谢过宋奶奶昨日的开导。”肃泰帝与他对望片刻,缓声道,“皇后心无城府,叨扰宋奶奶之处,还望燕侯能够海涵!”
“皇后娘娘赤子之心,臣妻在娘娘出阁之前,便与之情同姐妹,姐妹重逢,喜不自禁,何来叨扰之说?”简虚白轻笑,“陛下言重了。”
两人这番话看似寒暄,实则暗含别意:肃泰帝强调聂舞樱心思单纯,是为了暗示简虚白,自己昨儿个悄悄出宫去了肃王府,今日立刻请了简虚白来说话,确实有聂舞樱的缘故在里面,但绝对不是故意走夫人路线——更没有现在哄着燕侯府,将来过河拆桥的心思!
而简虚白也暗示,宋宜笑对聂舞樱的劝说,一切出自闺阁交情,没有利用、欺骗聂舞樱的意思。
他们这样委婉的向对方表达诚意,虽然都证明了彼此都有融洽关系的意图,却也证明了他们之间重重的防备与疏离。
“未知燕侯以为,皇室与世家门阀,可否共存?”肃泰帝看着简虚白波澜不惊的眼神,心念转了几转,决定单刀直入,忽然道,“还是,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他这么干脆直接的问出这样的问题,简虚白虽然仍旧神情平静,目光却闪了闪,微笑道:“陛下该知道,臣虽然姓简,现在却被认为是锦绣堂之后。”
言下之意,他现在是站在世家门阀的阵营的。
那么他当然不可能在皇帝面前,表示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共戴天的罅隙——这跟直接跟皇帝说“我迟早要造反
”,有什么区别?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一家一族,撑起一个皇朝的事情。”肃泰帝闻言,摇了摇头,却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毕竟中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宗室即使枝繁叶茂,相比这泱泱天下,终究只是少数人。何况宗室子弟,也是有贤有愚,若不问才干人品,只因血脉便任其为官,到时候弄得乌烟瘴气,天下民不聊生,于宗室而言,亦是自掘坟墓。”
皇帝缓缓道,“所以,欲得长治久安,皇室,终究还是需要与士大夫同掌这天下之权的!”
“陛下圣明。”皇帝这番话,等于是否决了君主的“乾纲独断”,肯定了臣子们的分权,简虚白不管信不信,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他温和道,“只是为臣者,总是要全心全意,为君上分忧,方合君臣之道。”
——即使皇帝发自肺腑的认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现在这天下的士大夫,也不是只出自世家门阀了。
相比底蕴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庶族官宦不但更好用,而且当不需要他们时,打下去也更容易更安心。
所以做皇帝的有什么理由放着庶族官宦不亲近,反倒会转过来扶持、或者容忍世家门阀呢?
“燕侯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好!”肃泰帝听出了简虚白的不为所动,却微微颔首,“有道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虽然出自揭竿之人,但换成平常也不是用不上:为君者是否贤明,看的是他是否尽到君上的责任,是否给予这天下太平安康;为臣者是否合格,看的是他是否尽忠职守,是否对得起朝廷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