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这些日子他但凡有空,都是往徽仪宫去百般讨好苏太后,至于与徽仪宫相邻的铭仁宫,一直静悄悄的。
肃泰帝以为那位皇祖母既然前些日子还有心思挑唆自己的皇后,眼下没动静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谁想转头就传了噩耗来。
“跟什么都有关系,都不能跟燕国公府扯上关系。”苏少歌平静的话语打断了肃泰帝的内疚,“何况陛下登基未久,刚刚大封功臣,太皇太后竟然投了缳——传了出去,天下人说不得要揣测陛下的孝行,毕竟,您才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儿!”
肃泰帝被他提醒,顿时醒悟过来:没错,从血缘上来讲,他是嫡孙,简虚白连嫡亲外孙都不是;从身份上来讲,他是皇帝,理当受到太皇太后最大的重视,简虚白只是臣子。
如果叫人知道太皇太后是因为受不了简虚白那边的打击,这才自.尽的,无论世人揣测肃泰帝不如简虚白在太皇太后跟前得宠;还是肃泰帝对太皇太后不孝,却拿简虚白当替罪羊——对于新君来说,都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但太皇太后之前未曾传出病讯,眼下忽然薨逝,外界必定有所揣测……”肃泰帝沉吟。
“深宫大内,外人知道个什么?”苏少歌不以为然,“再说这寒冬腊月的……”
肃泰帝明白了,扬声唤入心腹内侍吩咐。
这天苏少歌出宫之后,宫中便传出太皇太后卧病在榻的消息。
据说肃泰帝惊闻此讯,亲自赶到铭仁宫侍疾不说,更将几个“懈怠职守、导致太皇太后卧病”的宫人当场杖毙于清熙殿下!
里里外外对于这个消息都不惊讶,自从两年前显嘉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传出凤体欠安的消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其两位大长公主先后辞世,短短两年间,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最后的三个亲生黑发人,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现在距离晋国大长公主逝世不到一个月,新朝初定,太皇太后哀伤过度,病情加重,正在情理之中——老人家牵挂子孙嘛!硬撑着看到肃泰一朝已经渐渐走上正轨,心里那口气一松,撑不住倒下来,岂非理所当然?
而意图进宫探望的人被拦在铭仁宫外,大家也没觉得不对劲,因为宫人的说辞合情合理:“太皇太后近来心绪欠佳,不愿见到外人。连陛下与太后娘娘,也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太皇太后松口,方能侍奉榻前的。”
本来生病的人,尤其是生病的老人,体力都会很不好,这个时候一拨拨人到病榻前请安,反而是一种打扰了。
像太皇太后现在的身份跟地位,根本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她乏着不耐烦被打扰,谁还敢逼着她卖面子不成?
所以众人留下礼物跟慰问之后,也就散了。
太皇太后的病拖了大约十天的样子,临近除夕的时候,宫里终于传出钟声:太皇太后薨了。
从太皇太后卧病四五天都没起身,内外之人也猜她这回估计熬不过去了——连晋国大长公主都去了,太皇太后并没有特别疼爱的孙辈,抚养简虚白是别有用心,以前支持端化是因为显嘉帝,后来选择肃泰帝是没得挑。
熬这些日子,估计也就是牵挂整个陆氏的前途了。
但肃泰帝承位以来,虽然大权把持在简虚白等人手里,肃泰帝的处境也不是特别难堪。太皇太后活着也帮不上这个孙子什么,在世的血脉里又根本找不到可以寄托感情的载体,不与世长辞,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百官都是抱着意料之中的心情,极平静的参与了这场吊唁。
太皇太后的后事,可以说是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本来大行皇帝停灵是二十七天,太皇太后辈分这么高,按说也该停上大半个月的。
然而年关将近,有人进谏说新朝才立,如果让太皇太后的梓棺在宫里停到年后,恐怕于新朝气运不利,对苏太后、肃泰帝以及聂皇后的康健,估计也有冲撞,建议把丧礼赶一赶,赶在除夕之前结束。
至少结束宫城这边的仪式。
这话其实也不是故意冒犯太皇太后,因为坊间自来就有这样的风俗,所以百官私下商议了一阵之后,都没有表示反对。
而肃泰帝虽然不是很相信这类话,但考虑到开年就要改元了,这么个新的开始,皇宫里却在办丧事,也实在打击士气。所以思索了半日后,到底听了这个建议,赶着腊月廿六这天,亲自将太皇太后的梓棺送到了帝陵。
顺便见了在这儿的蜀王。
之前卫溪在苏家武力夺宫的那晚,“侥幸”逃生后,曾经试图扶持蜀王,对抗苏家。彼时刘家虽然早与简虚白有密议,但在涉及家族前途的事情上,也是希望能够多占点优势的,是以最初也附和过这个建议。
但余青翰派人到帝陵这边来接蜀王时,却发现蜀王被城阳王妃暗中下了毒,一日离不开解药——想用他做幌子,那就根本翻不出城阳王妃的掌心!
后来兜兜转转,刘家最终还是决定跟着简虚白走,扶持肃泰帝。
这么着,蜀王自然没用了,又被送回帝陵。
肃泰帝登基之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早就把这个试图跟自己争夺大位的弟弟忘记到了脑后。
不过他虽然没表现出要跟蜀王算旧账的意思,帝陵这边的人却不敢对蜀王太上心,惟恐新君记恨蜀王,牵累到他们。
所以此刻出现在肃泰帝跟前的蜀王,尽管在肃泰帝登基之后,就被城阳王妃彻底解了毒,瞧着却非常的落魄。
面色不大好也还罢了,连衣袍都不是很干净,下摆处甚至有些破损都未修缮。
可见在这儿服侍他的人有多么漫不经心。
肃泰帝看着这个弟弟,半晌,才轻声道:“在这儿过得如何?”
新君跟蜀王虽然不是同母,但在显嘉膝下做皇子那会,新君是很爱护这个幼弟的。
兄弟感情一向要好——那时候新君什么都让着弟弟。
此刻被他这么一问,之前身边人耳提面命的那些惶恐忽然都不翼而飞了,蜀王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四哥不是都看见了吗?又何必还要问我?”
“你可知道咱们那位长兄现在怎么样了?”然而肃泰帝却没像从前那样,立刻放软了语气哄他,只转着掌心的茶碗,平淡道,“还有襄郡王。”
“我听说四哥赐死了端化?”蜀王察觉到他的变化,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收敛了骄纵,讷讷道,“二哥被降了爵位?”
襄王在肃泰帝登基之后,立刻进入帝都,在丹墀下三跪九叩请罪,又直言一切都是顾韶的阴谋——肃泰帝最后还是降了他的爵位,本来在这儿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顾韶污蔑栽赃了新君,不说将他处死,惩罚也是免不了的。
然而肃泰帝跟简虚白他们商议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放顾韶一马。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忍心,而是因为卫溪私下说的一番话“顾公乃当今天下出身世家门阀者声名最盛之人,如果连他都身败名裂,我辈中人,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将是何等模样?往后皇室要铲除我等之时,翻出此事,岂非不战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