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妃便是其中翘楚,她得势时连卢丽妃都不放在眼里过,更不必说只生了云州公主的纪美人。当年纪美人向宪宗皇帝讨要这对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未成,虽然大失颜面,可其他人也没得到,一直放在了内库里面。却没想到如今内库到了丰淳手里,他居然会拿出来给昌阳添妆,虽然纪美人已经辞世多年,杨太妃还是觉得心头畅快。
昌阳公主听了,也来了兴趣:“父皇待后宫素来大方,竟会舍不得给正得宠的纪氏?”说着就叫人拿上来看看。
吩咐下去,不多时,修绢手托漆盘,小心的呈了上来。
掀起盘上遮蔽的锦缎,昌阳不由眼睛一亮,却见眼前一对金杯杯口外侈,器壁内收,弧形铆钉之下另有金质箔片托护,将之固定于杯身。整个杯身都被仔细的打磨,凑近细看,便可察觉腹身上密布均匀的细纹。
器腹光滑,四对如意云头纹将之一分为四,中间各有一朵精致团花,团花由锻打的金箔所制,巧妙的贴在杯腹上,花蕊各是一颗米粒大小却艳色夺目的赤色宝石。团花及如意云头纹最外缘却是密密麻麻的小巧金珠。杯下同样有四个云头纹,外侧皆附有金珠,内沿嵌着青、赤、黄、黑、白五色宝石。
衬托着刷过一层清漆的乌檀木托盘,当真是灿烂夺目,令人不忍释手。
“果然是好东西。”昌阳公主看罢,赞叹道,“五哥真好!”
“先帝内库里的好东西可不少,连你都得了这对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不知道将来元秀公主下降,大家会给什么呢。”杨太妃见四周只有修绢一人,有些酸溜溜的说道,“上回你婚期才被提起,她送来贺你的那株‘火树银花’珊瑚树,就是我的私库里面,也统共就那么一株,原本是打算给你做压箱底的物件的!”
昌阳公主原本心情甚好,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微微蹙了下眉,随即轻嗔道:“母妃,元秀是五哥的胞妹,还是嫡出之女,念着文华太后的份上,五哥待她格外好些也是应该的。”
“先帝可也不是不疼你……”杨太妃侍奉宪宗的时候就是个爱拈酸吃醋掐尖要强的,这会做了太妃兀自有些不肯安分,才欣慰昌阳得了好东西,转念想到了丰淳岂会委屈了元秀,顿时就嫉妒了起来,“当初文华太后去世后,她的陪嫁与历年所得的赏赐皆封起来交给了大家收着,昭贤太后自己没有子嗣私下的爱件儿也少不得将来陪给元秀,这两位娘家皆是名门望族,郭家现在固然不在了,当年可也是郡望一方的门第,单是两位太后的东西就足够撑出长公主的排场来了,何况还有大家的私心在里面,说起来你可还是她姐姐呢,就是平津公主当年下降的时候,先帝……”
昌阳因对崔风物极为满意,恨不得早日下降,以求长相厮守,在这些上面就没太多计较心思了,听杨太妃越说越不像话,打断道:“修绢把东西先收下去吧——顺便着人去庖下问一声,昨儿中宫送过来的瓜果可有湃好的?若有切一份上来与母妃消暑。”
修绢答应着托着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下去,她刚刚出去,外面修联却进来了,屈了屈膝,方道:“阿家,宫门前有人自称是齐王府长史,欲求见阿家!”
昌阳与杨太妃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惊讶:“他叫什么名字?”
“来报信的内侍说叫陈秀。”
陈秀确实是齐王在长安的府邸中的长史,为人精明能干,跟随齐王已经多年,齐王去封地前特特把他留在长安,足见信任与倚重,这些年来陈秀虽然不时借着送些东西进宫的名义与杨太妃母女通着消息,但却鲜少会亲自拜谒宫门求见,可见定是出了事。
昌阳公主当机立断,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把他领过来。”
修联答应一声,奉令去了,杨太妃担心儿子,连修绢呈上的冒着丝丝凉气的瓜果都没心情看一眼,担心的问昌阳:“你在此处消息比我要灵通——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事情?”
“端午后天降暴雨,缓了农事……”昌阳迷惑道,“这是好事啊。”
母女两个猜了半晌也没猜到究竟,只得压下狐疑等待陈秀。
好在修联不久就带了人来,陈秀年约四旬,容长脸,八字眉,皮肤微黎,体态略显肥胖,穿着褐底团花圆领纱衣,头戴软幞,也不知道是天气炎热又从前朝一路走来所致,还是紧张的缘故,圆领下面一圈的衣襟俱被汗水浸湿,呈现出玄色来。
他进了含冰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气,再一看殿上分呈的冰盆,不由舒了口气,赶紧欠下身,对殿上拱手为礼:“下官参见太妃、贵主!”
“起来吧,不必多礼。”杨太妃惦记着齐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太妃、贵主。”陈秀站直了腰,目光微垂,苦笑着道,“郎君在平康坊酒后失手打死了人,长安县令将事情上报三辅,偏生如今的京兆尹是孟光仪!”
孟光仪此人乃是宪宗年间的进士三甲之一,原本论才学理当占魁,但因三甲之中另外两人都是年长他至少十数岁,此人其时年少俊秀,宪宗特特点为探花,跨马游街的时候,被时任御史的张明珍看中,先下手为强,将自己的侄女张氏许配给了他。
张明珍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但其弟就是如今的国子监司业、韩王之师张明珠,南阳张氏虽不及五姓七望,但这几代皆出耿直忠义之士,可谓是一身傲骨,最爱干的就是犯颜直谏并弹劾贵胄。
孟光仪能够得张明珍青眼,可想其人性情。此人在长安坊间的官声极好,民皆呼为孟郎,以示亲近之意。京兆尹位列三辅之一,看似风光,其实最难为不过,在汉时此位就有辇毂之称,即天子车轮之下,过近矣。
长安城中望族如林、高官如雨,甲第朱门鳞次而排,寻常一个庶民身后绕上几圈说不定就与哪个名门相关,加上还有大批宗室贵胄,盘根错节,人事错综复杂,一件最最平凡的盗窃案,查起来都胆战心惊……本朝有人曾感慨“如何尹京者,迁次不逡巡。请君屈指数,十年十五人”。
因此许多人宁愿做着散官,或者降级外放,也不肯干此职。
而孟光仪自任京兆尹以来,至今已经足足七年有余,朝中还没有谁能够从他面前说到一件事的情份!
也难怪,能够被齐王委托留在长安主持的陈秀,也会迫不及待的进宫来求助,原本以他的身份,这件事情若是落在了长安县的手里,只需拿王府的帖子去说一声,都未必要他亲自出面,自然就会将人放出来,可现在人和案子都移到了孟光仪手里,就是齐王亲自过去都未必能有这个面子!
杨太妃和昌阳公主听了大吃一惊,前者先顾不得孟光仪,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叱道:“秋郎怎么会在平康坊打死了人?他才多大居然就知道去勾栏之地了?你们究竟是怎么照拂郎君的?还是谁故意指使,叫你们引诱他小小年纪流连脂粉丛中免得碍了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