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棠悠然说道,“如此一直到了怀宗皇帝膝下可以为储的人里只剩了宪宗皇帝与鲁王时,怀宗皇帝年事已高,且因长年服食丹药,步伐空虚、肌体乏力,群臣再次请立储君,当时鲁王尚且年幼,怀宗皇帝因此立了年长的宪宗皇帝——当时宪宗皇帝并不出色,自幼功课平淡,骑射也都乏善可陈,而且生母出身寒门,又早已失宠、郁愤而死,饶是如此,宪宗皇帝在东宫依旧谨言慎行,茶水饮食,都要贴身宫人咽下半晌无恙,方敢入口。”
杜拂日平静的听着。
却听杜青棠话锋一转,继续说起了杜丹棘:“当时长安最负盛名的少年郎,莫过于你父亲与赵郡李家的李二郎李瑰!时人戏谑说开元有李杜,今亦有李杜,约是盛世复兴焉?后来宪宗皇帝继位,虽然未能复荣耀如开国之时,但前朝好歹也算中兴之朝,倒也算是一语成谶。”
“你父亲与李瑰差不多时候进入国子监读书,当时太子亦年少,时常往国子监中来,与年轻学子嬉戏。”杜青棠说的轻描淡写,但杜拂日却明白,宪宗皇帝当时虽然年少,但生长宫闱,自己的兄弟侄子又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了王太清之手,连带宪宗皇帝自己都如履薄冰,他到国子监,又怎会专门为了嬉戏?多半是因为前朝诸臣王太清看得太紧,宪宗皇帝这才转而从国子监入手,毕竟能够进国子监的,除了书读得好外,多半也是名门之后,与前朝同样有着千丝万缕的机会,何况彼此年纪仿佛,还可以借着嬉戏为掩护,不容易引起王太清的疑忌。
果然杜青棠补充了一句:“宪宗皇帝喜蹴鞠,你父亲亦擅长此道,李瑰却因为自小体弱,所以不曾参与,也因此当时的李杜之中,李瑰与宪宗皇帝并不算亲近,你父亲倒与先帝同进同出,很是交好。”
“因着这个缘故,你父亲得以进入弘文馆中,得以阅览宫中收藏的坤舆图,回到家中后便凭着记忆将其绘出,足足绘了三月有余。”
弘文馆属门下省,藏有经籍图书二十余万卷,乃是本朝藏书最丰富的地方,也是东宫读书处,所谓“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杜拂日的祖父官运不亨,因此杜丹棘与杜青棠起初都是在国子监中就读,一直到杜丹棘与时为太子的宪宗皇帝相熟后,才由宪宗皇帝出面,向怀宗皇帝请求,将杜家兄弟一起带到了弘文馆中入学。
这一点杜拂日却是听说过的,但杜丹棘将在弘文馆里看到的坤舆图回来后凭借记忆绘出之事他却不知道,他不由再次打量起屏风上的坤图,素绢雪白,上面梦唐及周边各国以不同颜色表露出来,其中梦唐属黄,回纥属青,吐蕃属赤,契丹属黑,南诏属白,正合五色。
杜丹棘少年时以才名动长安,杜拂日虽然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却也听说他才华横溢,其中工书法、擅丹青、通六艺、精于琴,更是自小便听熟了的,饶是如此,杜丹棘也画了三个月,可见此图之精细,也难怪只有弘文馆里才有收藏。
“我与你父亲像你这么大时,有一次宪宗皇帝悄悄到杜家做客,蹴鞠后将下人赶走私下相谈时,你父亲多饮了几杯,一时兴起,将这幅绢图取到宪宗皇帝面前,对他说,自己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重见万国衣冠拜含元。”杜青棠在绢图前走了几步,慢条斯理道,“那时候,含元殿已经久未开启。”
说罢,他低下头去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烛火摇曳,杜青棠的脸庞却藏在了阴影里。
杜拂日注目绢图,缓缓道:“这亦是我的想法。”
“那时候宪宗皇帝还未登基。”像是根本没听到这句话,杜青棠淡然道,“后来怀宗皇帝去世,宪宗皇帝顺理成章的继位,只是听政之权与禁军皆还在王太清手中,世人后来、一直到如今,都说是因为我出谋划策,才使得宪宗皇帝联合曲平之,诛王太清,又以邱逢祥,除曲平之,方开前朝中兴之局——”
“却不知道,若当真如此,当年食下宫中赐饼而死的,就不是我的兄长、你之生父,而是我了。”杜青棠一字字道,目光如电,注视着堂下骤然变色的杜拂日,“为庙堂谋者稍有不慎便已是身死名堕、祸及家人之局,为天下谋更是不败则已、一败涂地!至于当初我与兄长选择的为黎民谋……想我杜氏五房在你祖父尚且在世时,也是人丁兴旺,那时候除了我与兄长乃是你祖母嫡出二子外,尚有四位庶出之弟、并三位姊妹,如今五房却只余你我二人,就是你两个堂姐,我亦不敢将她们嫁在长安,借着三郎在外为官,宁可低嫁,也要让她们远离此处!如今我已衰老,杜氏五房只余你一人,你可想好了?”
杜拂日拂袖转身向堂外走去,深青色广袖翩然之间,但闻他语气清淡:“此心——早决!”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告状
[更新时间] 2012-06-19 23:58:19 [字数] 2735
“九娘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紫宸殿上丰淳批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的奏章,虽然旁边就放着冰盆,不远处还放着内侍才换进来的茉.莉.花,阵阵清芬,但究竟是盛夏午后,他到底感到一阵疲乏,不由探手拉了拉衣襟,接过鱼烃递上的茶水,随口问。
鱼烃一面拿鹅毛扇替丰淳扑着风,一面笑道:“听说阿家这会正在见裴氏。”
“裴氏?”丰淳皱了一皱眉,裴氏颜色艳丽,虽然听说郑美人小产之后一怒之下夺了她的位份,并将她交给了皇后王子节处置,但丰淳这会静下心来想一想,眼前又仿佛浮现出了裴氏那娇俏美艳的模样,不觉心下有些发软,他问道,“莫非九娘以为裴氏是有意谋害郑氏?”
鱼烃陪伴丰淳多年,如何听不出他语气里对裴氏的不舍之意,当下缓声道:“老奴以为阿家未必这么认为,这些日子阿家先后召见了望仙殿里伺候裴氏与郑美人的宫人,还有崔芳仪那日派去请太医的人并耿太医,未见阿家明显对哪一方的人有所好恶,想来此事有些曲折,但阿家聪慧,必不会被瞒了过去。”
丰淳听了,便也不再多为裴氏说话,在他想来裴氏虽然是无意为之,但究竟郑美人是喝了她的乌梅饮后才出了事,他这会膝下总共也才三子,其中次子卫王又被曹才人养得那样懦弱,长子韩王与三子魏王倒不懦弱,但赵芳仪……丰淳想到赵芳仪当初故意派人羞辱元秀之时不免皱了一皱眉,自己尚且在位时赵芳仪就这样跋扈,若自己去后,立了韩王或魏王为储君,赵氏倘若做了太后,岂不是更加骄横无礼?
汉时景帝问栗姬之事,但凡为君者岂有不引以为鉴的?就是景帝之子,为了改变这种母以子贵、以孝制君的情形,甚至下了立子去母的诏书,本朝有武周之鉴,丰淳自然更加警醒,以赵氏的能耐与智谋,丰淳倒不担心她将来会篡了李家的天下自立,但一旦做了太后,仗势亏待宗室,却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