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长安三内皆在邱逢祥的控制之下,昨儿晚上才宫变,到了早晨禁军已经开始清理宫中,驱使着内侍们从太液池里打了水清洗宫道上的血渍,更管得各宫无人敢擅自踏出殿门一步——然杜拂日却比元秀到珠镜殿到的还早,霍蔚近身伺候或者不及采绿、采紫,但对大局的把握却是连元秀也要倚重的,一见杜拂日进殿,不必问也知道杜家定然也是参与了邱逢祥宫变之事!
在这种情况下,杜拂日吃了元秀这样一个暗亏却忍了不发作,足见虽然丰淳这会被软禁在了蓬莱殿,但元秀公主的地位却也未必衰微下来,霍蔚自然敢继续给杜拂日主仆脸色看。
杜默被杜拂日提醒了想到这些,不觉皱眉道:“郎君方才也太让着贵主了,便是在人前欲为贵主留些颜面,以郎君身手,方才不动声色间震开贵主也可做的不留痕迹的。”
“小伤而已。”杜拂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指了指几上茶碗道,“你从修政坊一路赶到此处想必也是渴了,这茶中加了薄荷,为何不喝?”
“这茶碗……”杜默说到此处停住,杜拂日闻言看了一眼,却见杜默面前的五瓣葵口贴金箔秘瓷碗与自己面前的竟是一模一样,分明是一窑所出的成套瓷碗里的两个,杜家是城南望族,最是讲究规矩的,此刻殿上四周又无人,杜默不免道,“贵主彻夜未归,白昼也是,宪宗皇帝英明,本朝却是一直承平,这些宫人想是都被昨晚吓得慌了。”
杜默道是珠镜殿上的宫人慌张之中才让主仆用的茶碗一样,杜拂日却笑了一笑,摇头道:“这碗茶却是他们故意这么端上来的,这是在暗责我等!”说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喝就是。”
杜默皱了皱眉,旋即明白过来——从来主仆有别、上下有差,如今珠镜殿上明知道他与杜拂日乃是一仆一主的身份,却偏偏还要拿同等器皿上茶,甚至是一套里面的两个,惟恐他们看不出来是同等对待,这分明是在骂杜氏尊卑不分!
“贵主究竟是女郎。”杜拂日有命,杜默也不推辞,放下茶碗后,低声评论了一句,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元秀从回殿以来的举止,无论是借着杜拂日想扶她下马车,暗中掐伤后者以发泄,还是将他们一晾许久,以及此刻借着上茶指桑骂槐,都是十足的女郎气儿。
杜拂日正要回答,那边元秀却终于姗姗而来了,但见她新换了双螺髻,髻上缠着两串珍珠,灯火下固然华彩熠熠,但色泽都是偏于雪白的,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白色,除此之外并无装饰,再看她面上不施脂粉,虽然依旧柳眉杏眼、肌肤闪耀,嘴唇却颜色极淡,身上更是穿了荼白暗绣梅兰竹菊纹的素色夏衫,下面系着牙色罗裙,这一身足以与当初昭贤太后才去几日.比了。
她到了主位坐了,也未解释自己为何来迟,只是对着杜默抬了抬下巴,陪着她出来的采绿便道:“杜家郎君答应要告诉阿家的话,有外人在听着怕是不妥罢?”
“杜默,你先去殿外等我。”杜拂日看了眼杜默,后者倒也未推辞,反而咧嘴一笑,向殿上抱拳道:“在下谨遵贵主之命,只是在下如今十分口渴,方才得蒙霍公公赐了一杯甘霖,如今犹觉喉中似火烧,可否请贵主再赐些粗茶?”
杜默忽然这么一说,元秀却是神色波澜不惊,淡淡道:“粗茶?这么说这位郎君是喝不惯本宫这里的茶水了?只是本宫从前受父亲兄长爱护,这粗茶还真没有,本宫想杜家十二郎箭技高明,又是朝野皆知的前朝贤相杜青棠唯一的侄儿,想来在宫里宫外,也断然没有什么人能够伤到十二郎,不如郎君回玢国公府去喝个痛快,岂不是很好?十二郎从前向来都是极为体贴,不为难人的,你既然是鹿剑园中总管,本宫觉得,十二郎待你也不该见外才是。”说着她看了眼杜拂日问,“十二郎以为呢?”
杜拂日正要回答,杜默已经苦笑着复抱拳道:“贵主说的极是,在下乃是粗人,还请贵主宽恕方才之言,只是断然没有叫郎君独自出入的道理,若是郎君今日不在宫中留宿,在下还是在外面等着罢。”
元秀听他话里有话,也不生气,淡然道:“便是十二郎留在宫中,也有韦华妃在,你一个粗手笨脚的,难道还能比华妃宫里的宫女更会伺候不成?”
杜拂日侧头轻咳了一声,吩咐道:“杜默且先去殿外。”
杜默只得忍气应了,施一礼复退出。
他出了殿,杜拂日淡哂道:“杜默平素也算能言之人,却不抵贵主口齿犀利。”方才杜默故意挑剔珠镜殿不知待客之仪,竟连茶水也不能提供足够,然而元秀却依着他的“粗茶”二字,讥他身份低微不配饮殿中好茶,话中甚至不无当着杜拂日之面讥诮其叔父杜青棠仗着前朝之名,行今日宫变之举的意思。
结果杜默在茶水上输了一阵,心中不甘,又欲抓着杜拂日此刻还要留在元秀殿中谈事,有讥诮元秀不过是靠着美色方能够至今盛气凌人,却不想元秀又把韦华妃拖了进来,杜默一直照顾着杜拂日,如何不知他与韦华妃感情不错,虽然如今韦造相位因杜青棠之故定然难保,但便是杜青棠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辈,见话题提到了华妃身上,杜拂日也只能出面阻止了。
“便是不犀利,与十二郎这样的人说话,总也要多打点几分精神。”元秀悠悠的说道,“毕竟,十二郎叔侄的辩才,才是真正人尽皆知啊!”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家国(八)
[更新时间] 2012-07-07 23:58:28 [字数] 2809
深邃的夜幕下,七月初时魏州的夜间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一只信鸽带着披夜而来的疲惫与星霜扑扇着翅膀落到了节度使府邸内的书房外,轻轻啄着绿纱窗,不多时,书房的门被打开,孙朴常亲自撩起衣袍下摆跑了出来,双手将它捧了进去。
贺之方此夜未睡,正对着宽大长案上的一幅江山坤舆图仔细端详着,见孙朴常抱进信鸽,神色一喜:“是长安的消息?”
“节帅说的不错。”孙朴常也是极为重视这一封鸽信,他小心翼翼的取下了信鸽腹部下的竹管,展开里面寸宽的纸条,但见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孙朴常知道贺之方挂心长安局势已久,如今虽然自己也是百爪挠心,但还是先呈到了贺之方面前,贺之方接过迫不及待的扫了一眼,看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见状,孙朴常更是心头一紧,却见贺之方匆匆看完,一边将纸条递了过来,一边解释:“邱逢祥宫变了!”
“是否成功?”孙朴常也吃了一惊,目光一扫,已无需贺之方回答,虽然从贺夷简传回的消息上,他们已经猜测到了长安之变,但如此快的得到消息,还是不免心惊——这意味着,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之下,对长安的控制是何等的严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河北与诸镇这些年来陆续在长安安插了众多探子、内应,然而想要因此作乱,却还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