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转马头对燕王说道:“恕我不远送四哥了,漠北再见。”
我眼望着宁王扬鞭策马身影远去,正要回到马车中,无意中发觉燕王还在注视着我,目光正好与他相遇,我马上收敛了刚才微笑的神色,低头上了马车。
仿佛隐约听见徐妙锦和燕王在说话,我坐在马车中坐下,香云对我说:“小姐打算一直都这样冷着脸对燕王殿下吗?”
我知道香云是觉得我不该对燕王过于冷淡,问她说:“那我应该怎么样对他?难道要我去讨好他取悦他,和他那些侍妾一样成天为他争风吃醋?在那王宫里给自己争点名分来?”
香云望着我,想劝我却无话可说。
金陵距北平数千里之遥,我们一路停停走走,速度并不算很快,马车宽大舒适,可以睡觉,还有很多吃的东西,我基本上可以不用出来,也不用常常跟燕王照面。
他也没有找我,就这样僵持了数日。
越往北方走,天气就越寒冷,接近北平的时候,那里居然还下着春雪。
春寒料峭,山川道路布满泥泞,崎岖难行。
一个丫鬟走近马车说道:“殿下命奴婢给姑娘送貂裘过来,请姑娘去他那边马车见他。”
她手中还捧着一件很漂亮的白色狐狸毛所制貂裘,香云赶忙接了过来。
我问她说:“他找我有事吗?”
那丫鬟答道:“殿下说,转眼就回王宫了,有些事情想和姑娘谈一谈,请姑娘一定要去。”
马上要回燕王宫,我估计他是找我谈谈王宫的规矩,毕竟那里不同于燕王府,王宫里还有一个女主人。
既然已经来了,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燕王妃徐妙云,据历史记载是他的贤内助,湖衣曾经这样说过她为人贤良温和。
燕王妃或许会嫉妒我,但是不一定会为难我。
我有把握让她对我的嫉妒消失得无影无踪,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一个破坏她家庭的第三者,没有打算抢走她的丈夫。
因为下雪,他今天并没有骑马。
我披着那件白狐貂裘,走到他的马车前。还没有登上行辕,他已经伸出手来,把我抱进了马车里。
我举目四顾,他的马车和我们坐的马车还是有差别,富丽气派得多,那个座椅铺设着厚厚的羊绒毡,简直就是一张小床。
旁边的小桌案固定在马车底座,还有一格格的小抽屉,可以放置很多东西,上面还放着几本书。
他帮我解开貂裘,随手搁置在车壁的衣架上,手抚摸了一下我冰凉的面颊说:“北平比蜀中冷得多,等回王宫再让王妃给你多添置些衣服。”
他的手很温暖,我发觉他也换了厚衣服,一件领口纯白色镶着紫色貂毛的袍服,还有金线织绣成的图案,数日来我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他,此时却发现他神情有些忧郁,面容也没有在明月山庄那样光华灿烂,象是有重重心事。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全是因我而起,那天晚上在宝云阁我打他耳光,逼他睡到地上去,他可能都不会跟我认真,只会觉得我是在闹着玩。
但是那合卺的酒杯被我摔碎,一定伤到了他。
就算他曾经强行占有了我,我也没有想过要伤害他。这些天来,在我的心底,除了对他的怨恨,还有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愧疚。
但是我决不会表现出来。
马车很狭小,我只能坐在他旁边。我眼望向车壁对他说:“你有话就说吧,如果是要我学王宫规矩礼仪,就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他说:“那你说说看,你到了王宫里,该叫我什么?”
藩王到了自己的属地,无论他是不是皇子,在他自己的宫殿里,我当然该叫他“王爷”。
他似乎很满意,又问道:“那你怎么称呼自己?”
这的确是个问题。
燕王宫里的女人,只有两种。
我如果承认是他的小老婆,就该自称“臣妾”,叫燕王妃“姐姐”;否则,我就是王宫里的宫女,是他和燕王妃的丫鬟,还要低眉顺眼伺候着他们。
非妾非仆,我要做第三种人。
我回过头来对他说:“可不可以有别的选择?”
他见我看着他,说道:“你总算肯正面对我说话了。可以有别的选择,你先说出来,我再考虑能不能接受。”
离开金陵那天,他看到我的打扮就知道我的想法决不是一时意气,早已命令丫鬟们还是象以前一样称呼我。现在看来他真的不打算逼迫我嫁给他了。
我说:“朋友,和徐三小姐一样暂时寄居的朋友。如果你觉得我不够资格,那我就住在外面,有个容身之所就好。你什么时候愿意放我走,我就走,如果不放我,我就在北平做个普通的平民,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和香云。”
他没料到我会说出后半截的话,带着笑意问:“那你准备怎么养活自己呢?”
我说:“我可以教别人家的孩子念书,可以和香云绣花,可以开药铺,可以开裁衣铺,多得是赚钱的方法。”
他居然笑了起来,眉目间的阴郁一扫而空,说道:“好,我给你在北平城里找一所宅子,给你们两个月时间,看你怎么养活自己。如果不行,你就回到王宫里来,不准再提离开我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用偷用抢的不能算,下毒卖解药也不能算。”
我气愤说道:“你以为我人品会那么低劣吗?”
他抱住我亲了一下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提醒你,怕你万不得已之时出些下策。”
我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的。”
他终于有松口的意思,不强求我嫁给他,也不要求跟他回燕王宫,已经是给予了我希望。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北平城里做点事情。
这场谈话比我起初想象的谈话内容要轻松,破解了我和他之间的坚冰,数日来的冷战总算告一段落。
他看到我如释重负的模样,紫眸中也流露出隐约的欣慰之意。
他凝视我的脸,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连忙取下挂着的貂裘,他知道我是要避开他,并没有阻止我,淡淡说道:“你去吧。等会我们还是先回宫,待一切都安排打点好了你再出去。”
马车很快就进了北平城。
漠北扬尘(四)
经历过将近七百年的历史变迁,我眼前所见的北平城与脑海中留下的首都北京的印象,实在是相差太远。
“东临辽碣,西依太行,北连朔漠,背扼军都,南控中原。”
北平三面环山,东北部属燕山山脉,西部属太行余脉,均属昆仑山系,南面是开阔的平原,东临渤海,西接永定河等海河水系,是连接南北交通要冲。隋唐时期,北平也称幽州城,五代时石晋割了燕云十六州给辽,辽将幽州命名为南京,到了金人侵入灭辽又攻败北宋,以辽之南京为中都。元人破中都以后,元世祖忽必烈在中都建造了新皇宫,改中都为大都,朱元璋灭元朝时,纵火毁坏了元朝皇宫的一部分,直到洪武十六年燕王就藩北平前夕,朱元璋才下诏在元宫基础上修建新的燕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