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让你走。”薛十淡漠答了一句。
苏挽月微微愣了下,想不出来杨柳到底图个什么,冷冷笑了声,望着薛十,“昨晚放火的主意,是不是你提出来的?”目锐如刀,剜在薛十脸上,连旁人都觉察出来了苏挽月的杀意,但那人却是处之泰然,好像落在脸上的只是春风拂面。
“同我无关。”仍是极其淡然的一句话,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
“让杨柳追着我不放,也是你怂恿的?”
“也同我无关。”
苏挽月忽然笑了下,一双杏目含笑,看不清楚里头真正的神色,“什么事都同你无关,你说你怎么这么干净呢?”
这句话说出来很冷,比刺骨的寒风还要来得震慑人心。苏挽月似乎已经知道,怎么样以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十拿九稳的气魄。
总爱捏软的柿子,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都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但大多数人忘了,惹得马急起来,也是会踢人的,何况一个四肢健全智商正常的人,你还希望他像柿子一样好捏?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薛十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又平淡问了一句。
“字面上意思,你听不懂么?”女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就连最迟钝的人都闻得出来里头的火药味。
杨柳走上前来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们在吵什么,眼神询问了一圈,也都是各自面面相觑的神情,“我说了放她走,你没听明白么?”冲着薛十训了一句,杨柳以为是薛十违背自己命令,私自拦下了苏挽月。
薛十垂了头下去,并没有争辩什么,逆来顺受的模样。
不消一会,屠四同两个骑兵过来。骑兵在马车前头两侧,一辆双轮的歇顶马车,用深蓝色青花瓷花纹的棉布帘子围着。
苏挽月轻微抬起了右手,让它不至于受到碰撞,朝着马车走过去。屠四替她掀开了车帘,“还给你拿了两截通木,放在里头了,你先固定下伤口,回固原再找大夫。”
“知道了。”苏挽月点了点头,抬腿上了马车,果然见里头放着简易的治疗工具。
这个年代检查骨折的话,全凭外观观察和亲手抚摸确定。苏挽月咬牙脱下了右边的衣服,只穿了件里衣,再牙齿咬着攀索,拿剩下两块通木夹住患处的两侧,最后用攀索绑紧。只有这样,才能减缓马车在行进中的震动,不让骨头再移位。
“好了。”苏挽月掀开了帘子说了一句,“出发回固原吧,这边的事布置好了,留下的人也能应付。”
屠四点了点头,看着苏挽月苍白憔悴的神色,“回固原要大半天,你挺得住么?”
苏挽月笑了下,脸色虽然羸弱,但眼神清朗,笑起来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意味,“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那我尽快,争取午时能到。”屠四眼里却没有那般轻松,因为苏挽月一出事,不仅可能会被杨宁清训斥,更可能被冷霜迟骂到狗血淋头。苏挽月是个气质很特别的人,喜欢她的人会无法自拔,不喜欢的就百般看不顺眼,总是处在两个极端,若要平平淡淡像看个甲乙丙丁一样,确实不太可能。
这是种福气,也是种劫难。大起大落跌宕起伏,能享受得起世间至尊,也会遭遇最惨痛的磨难。要看她适不适应了,心态若是平稳,狂风暴雨也当是三月杨柳风。
但苏挽月却一直在追求一种叫做平淡或者平稳的东西,压抑住许多心潮,最终的结果,却只能是强求。她在追求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命数,自然会得到惩罚。
苏挽月斜倚在车壁上,不敢让右肩碰到。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样子,不觉有些狼狈和可笑,杨柳是个很幸运的人,是真正的幸运,因为得罪的是一个,根本无法拿她怎么样的人。伤筋动骨一百天,又是三个月要在休养中度过了,但边关告急,这种时候受伤,实在有些郁闷。
第293章 军务缠身
果然是只用了半日,就回到了固原。但杨宁清已经调兵赶往边境,传话的人说,杨将军吩咐,要苏挽月一回总督府就即刻前往会合。但苏挽月的伤情还没有处理,她再快马加鞭去赶路的话,不死也会耗掉半条命。
军医过来了,查看过伤势。生地黄一斤,生姜四两,捣研细,再加漕粮一斤一同炒匀。趁热用布裹在苏挽月伤处,一冷掉就换一批。要是换做以前,苏挽月绝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但你屋外头全是军人的时候,似乎内心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力量,也有种不能那么脆弱的责任。
这种土方先能止痛,后能整骨大有神效。外敷的药换过四趟的时候,苏挽月已经被熏得浑身酒气,也渐渐不那么疼痛,但被正骨的时候,如同最初骨头断裂的那种疼,仍是让她闷哼出声。
“以酒浸七味药,服用二旬,你的伤便无大碍。”年长的军医最后用通木固定好苏挽月骨折处后,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小瓶药酒,“这瓶够你喝七日的,我将浸酒的七味药方给你,你可以自行去泡制。”
“您说吧。”苏挽月点了点头,拿帕子抹过额头,头发全都汗湿了,出了一身的虚汗,眼神虽然疲惫,但因为治疗告一段落,也就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七位药是:虎骨、败龟、黄芪、牛膝、萆草、续断、乳香。”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告之了药方,而后嘱咐了一句,“切记,要服满二旬,否则骨脆,以后也易折。”
“虎骨,败龟,黄芪,牛膝,萆草,续断,乳香。”苏挽月重复了一遍。
“一字不漏,你记性很好。”军医认真听完,点了点头。
苏挽月虚弱笑了下,“那谢谢您了。”笨拙而迟缓套了外袍,里头虚系住袖带,但左手仍然用牙咬紧了窄袖上的黑色绑带,整理了下衣装,她仍是以前英气的模样,不见被伤痛折磨到颓废。
“我还有军令在身,就先走了,谢过大夫治病之恩。”苏挽月站了起身,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不必不必。”军医似乎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苏挽月也没多说什么了,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门口是屠四和指定要去会合的人在等自己,还包括副将张倫。看来火筛南掠的情形十分紧急,不然杨宁清也不会愿意调这么多人。
“走吧。”苏挽月望着屠四和张倫点了点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我没事。”见他们两个站着迟迟不动,苏挽月望了个来回他们俩的眼睛,轻声说了句。
你若是想得到他人的尊敬和认同,就不要去诉苦和显露伤口。他人不是你,就算情形再难熬,终有熬过去的一天。
据传火筛共有番汉兵三万南侵宁夏,想要横渡渭水。其中蒙古兵两万,雇佣兵一万,深入三百余里,妄想霸占河套地区。他并没有倾北元所有的力量,南掠也只是抢夺资源,并未有同朱家一争天下的野心。也许有,但现在的实力,并不能够表现出来。
河套地区自古富饶,这儿的百姓在西北也算殷实。火筛大军主要掠夺的是药材、粮食和金银,所经之地,民不聊生,但显然不敢冒犯重兵守卫的潼关等地,改绕道渭水。绥远守军和固原守军,均听候杨宁清的指令,两面夹击火筛的敌军。在和林俘虏五千对方士兵,但火筛本人并不在其中,他最主要的势力仍在河西走廊上霍乱边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