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自家少爷早有预谋,这喜气洋洋的样子,大约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装出来的。若真是一副苦大仇深地模样去迎亲,他这一路上不得时时刻刻有人盯着?
李叔看见那小子陪着笑出去了,才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来。
——什么叫“视作吾妹”?!
“吾妹”!!!
就算是心有所属,你就不能早说?!
李叔看了几眼这封信,就气得胸前狠狠起伏,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胸口。他连忙把信扣住,抚着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踉踉跄跄地出门去了。
——他家少爷从小就懂事,从没让人操过心,可这一闹就闹个大的。
这事儿要真揭出来,老爷和陆家的老爷从此交恶都是轻的,怕是得打个你死我活。
再者陆家小姐那是多好的一姑娘,拜堂前夕夫君跑了,甭管什么理由,她不得被戳着脊梁骨说一辈子。
——造孽啊!造孽……
方才李叔只将那封信露出了片刻,但也足够暗一看明白其中大意了。脚下不自觉地用力,踏着那根树枝发出断裂的“吱嘎”声,随即软软地垂到了树干上。
暗一已经跃到了另一棵树上,底下正有几个年轻的小厮在窃窃私语,“你说陆姑娘这么好看,少爷干嘛逃亲啊?”
“就是,陆姑娘她待少爷也是痴情的。就方过年那一会儿,少爷去南边查账,陆姑娘亲自从琊州追到洪安,就是为见少爷一面……”
不知谁叹息了一声,又有人道:“咱们老爷和陆家老爷都是江湖名宿,这次两家结亲,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可都请来了。这么大的排场,我这辈子都不敢想,少爷他竟跑了?!”
“……”
“你说……陆姑娘在这么些人面前掉这么大一个面子,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站在上面的暗一满腔怒火,都被这一句话给浇了个透凉。
*
乔书同顾云一同南下时,一日夜里,顾云曾问过她,若是爱人心有所属,抛下了自己,她当如何。
“若是他当真不要我了,那我大约也活不久。”当时大小姐是这般回答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丝毫不似那话中的执着。
顾云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暗一不同,他了解自家的大小姐,自然也听出了那话的认真。
*
暗一出神间,原定的出发时候已经到了,方才被李妈妈哄走的倚竹复又过来询问。
他垂眸看着底下乱哄哄的一片,闭了闭眼,原地便没了他的踪迹。
……
那边李妈妈仍要把倚竹往回推去,“哪就赶得那么急了?再晚个一时半刻的也来得及。定时辰的时候我就说太早了、太早了,如今的年轻人啊,做什么都是赶着,这成亲都是有时辰的,哪里就能赶着……”
李妈妈说得语速又快又急,倚竹不说反驳了,连插嘴都难。她努力想站在原地,奈何力道却抵不过对方,只得踉跄地顺着李妈妈地力道往回走,她有些费劲地转头去看那边的情形,突然眼睛一亮,高声道:“卫少爷!”
李妈妈心里咯噔一下,还在絮絮的话一下子就顿住了。但也只一瞬,她很快就接了话茬道:“你这丫头,怎么都今日了,还叫‘卫少爷’呢?这都马上是一家人了,也该改口了。别看就一个称呼,这里头的道道可多着呢,你看你连着姓叫一声‘卫少爷 ’,这一下子就生疏了……”
倚竹真的怕了这个李妈妈了,她被念的脸色都绿了,心里恨恨道:方才就应该叫拥翠过来的。
倚竹被念得头大、自然也就忽视了身后一叠声的“少爷”、“少爷回来了”的惊喜声,但李妈妈的耳朵可是支楞着呢,她猛地转头,便瞧见早上便失踪了“卫经和”正立在那里。
晨光洒下,在他的红色的喜服上镀了一层金边。在李妈妈眼中,这可不就是“金光”嘛!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她也顾不得去问自家少爷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忙得转回身来,紧紧攒着倚竹的手,道:“快!快!少夫人收拾好吧?快去扶少夫人上轿。咱们快走,别误了吉时!”
倚竹:……???
方才不是还说不急的吗?
不过,她着实怕了这个李妈妈,她本就是来打听何时走的,如今听了这话,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急急地往回走去。
那边“卫经和”回来的实在是有些晚了,众人紧赶着准备出发,就连李叔也只是冲他深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上纪城内,卫父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一对新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等到这么一个消息来:卫经和逃婚?
他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了——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那臭小子一整颗心都挂到那陆家闺女身上了。逃婚?怎么可能?就是他摔断了腿,估计也得爬着把媳妇娶回来。
既然不是逃婚,那定然是出什么事了。
寻仇?
这是卫父的第一反应,他虽自诩与人为善、也教导儿子多结善缘,但人在江湖,如何没有一两个仇家。
可来人既能将卫经和悄无声息的掳走,何直接不动手杀人,这不是容易多了?即便对方便是有其它想法,那总得留些消息吧。
虽是心中焦急疑惑,但卫父仍是颇为镇定地遣人去追查卫经和的下落,然后又待遣散今日请来的众位宾客。
不过,不待他有所动作,又有小厮来禀报,“老爷,送、送亲的队伍进、进城门了!”
卫父紧了紧眉毛,“不是说经和他不见了吗”
来人显然跑得很急,喘息不匀道:“少爷、少爷又回来了!”
卫父一挑眉,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笑骂了一句,“这臭小子,成个亲都非得闹出点幺蛾子才舒坦!”说着抖了抖袖子,起身出去了。
*
等这对新人到了他跟前,卫父便察觉出不对来——
这个“卫经和”……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是不是真的,卫父一眼便瞧出来了。
还未开口,杀气便毫不犹豫地向那人压过去,那一瞬间那里却仿佛没有人一般,可“卫经和”确确实实站在原地。
这个应对方式……陆家的暗卫?
卫父愣了愣,抬头环视四下的宾客,倒是有些意会:不管自家儿子到底如何,成亲当日不见,陆家女儿的名声怕是要毁了……找人假扮新郎,此举虽是下策,但到底也是无可奈何。
……
鞭炮噼里啪啦响过,暗一跟着通赞、引赞的指令献香、叩拜。
红绸一头扯在他的手中,另一头被大小姐牵着。
这是他梦中也不敢肖想的场景,他有些恍惚,脚下的地似乎都是软的,踩在上面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若这是梦,他甘愿梦上一辈子。
三拜过后,送入洞房。
……
新郎自然要是出来陪酒的,卫经和虽是性子懒怠些,但朋友确实不少。只是,众人还未待起哄,卫父便先一步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