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淮恍然后,复又有些迷惑,乔书索性将今日的事儿同他桩桩件件地讲了。
林淮听着听着就有些晃神,盈盈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似乎泛起了淡淡的柔光,眸光清澈又透亮,里面映得是他的面容。
明明该高兴的,林淮怔愣了片刻,却生不出丝毫喜悦来。
他想起了白行简、想起了唐修远……想起来胡于枫……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人……
天之骄子、灿若初阳,他们似乎才和阿书是同一类人。
而他只是乘虚而入的小人罢了,他有时候甚至在庆幸……
庆幸阿书失了修为……他才能有了这机会。
而此刻,在这般清澈的目光下,他所有的卑劣似乎都无所遁形。
“阿书……”林淮涩声开口。
乔书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他,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来。
——如果……如果你没有失去修为,你……你还会与我成亲么……
林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不……没、没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若阿书的修为尚在……那她此刻于他,依旧是那遥不可及的“谢姑娘”。
*
识海之中,东帝身侧的灵气几乎具现出形态来,只是其中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色,显出几分不详来。
半阖的眼眸下,纯黑的瞳色时不时闪过一丝血红,一道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喃喃,“杀了他、杀了那小子,让他替你去死。”
“杀了他……那具身体就归你了……”
“那个小姑娘……也是你的了!”
“杀了他、杀了他——”
那声音越来越响,从细若游丝到最后的声如洪钟,几乎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眼前渐渐地出现一幕幕幻象,今日豫城的种种情景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那条河边,他看着那小丫头将那写着“与君共白首”的字条珍而重之地放在花灯之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那花灯放入河中。
然后,回头……冲他嫣然一笑,“林郎……”
东帝愣住了。
心魔登时一喜,正待趁虚而入,却看到东帝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寒声扔了一句,“滚!”
携着怒气的灵力化作一柄长刀,将眼前的人影劈做两半,随即便是一阵尖利刺耳的哀嚎。
灵力中的血色渐渐消散,却有几缕悄无声息地渗入了林淮的识海之中。
东帝咬了咬牙,脸色有些难看,握拳的手狠狠地捶到了地面之上,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痕来。
他随手抹掉唇畔的血迹,又将手掌放在了眼前,握了握拳头,比方才更为透明的掌心又恢复了凝实。
……幻象罢了!
*
林淮不知道自己识海里这一番波折,他只是莫名地沮丧。
画舫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许都,缓缓降在了林家附近的一片空地上,两人下了法器,林淮依旧沉默,整个人都泛着沉沉的死气。
一路无话地进了林家的大门,林淮正待开口,就听乔书先一步道:“跟我来。”
林淮少见地没有应乔书的话,而是有些支吾地问道:“什么事……我、我累了,想……”
乔书定定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跟我来。”
“……好。”
乔书在前领路,脊背挺直得如同一柄长剑。
林淮看着看着便有些失神。
失去灵力意味着什么?那是每个修士想都不敢想的噩梦,便是普通修士都是如此,何况自幼便以天资卓绝著称的阿书。
从高处狠狠跌下……那得又多疼啊?
林淮不敢想。
和阿书的遭遇比起来,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叹息,显得就跟小孩子的玩闹一般。
但对阿书而言,这些似乎都不算什么,他在她身上甚至看不到丝毫怨怼、愤恨。
这样的阿书……自己又如何配得上呢?
林淮亦步亦趋地跟在乔书身后,心中的负面情绪愈来愈重。
乔书突然停住了脚,转过身来,重又看向了他。
林淮回神,夜色已深,周围的环境有些模糊,但这个地方,他却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演武场?
林淮有些疑惑的看向乔书,却见她已经抽出剑来,做出了起势。
“……阿书?”林淮明白过来乔书的意思,后退了几步,拒绝道,“今天实在太晚了,明天罢……明天再练……”
可一直温柔体贴的乔书这次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来,而是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见他迟迟不肯都动手,便先一步攻了过来,林淮下意识地去挡,两人你来我往地缠斗了起来。
不用灵力,林淮本就打不过乔书,而他此刻又没什么战意,自然没过几招就被剑尖指到了脖颈之上。
林淮身体一僵,但很快就又松了下来,他早就输得习惯了……
不管是大比、还是对上东帝、亦或是……对上阿书。
“再来。”
林淮怔愣地抬头,乔书已经退了几步,剑尖斜斜地指着地面,几缕轻云遮了月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绝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林淮咬了咬牙,将已经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紧了紧手中的刀,攻了过去。
……
“站起来。”
……
“起来。”
……
“捡起来。”
……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林淮眼前模糊,脑中都有些混沌,喘息声控制不住地加重,持刀地手却依旧稳稳地没有丝毫颤抖。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暗了下来,只剩下刀剑雪亮的轨迹,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明悟来——
是这里!
……
几滴血珠散落,溅到他的脸上,林淮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停滞的思绪突然又明晰了起来——
“阿书!”
乔书捂着受伤的手臂,脸上的表情终于不似先前那般肃然。
瞧着林淮惨白的脸色,她安抚地冲他笑了笑,用与她剑势截然相反的语气柔和道:“单比招式的话,能伤到我的人还是不多的,林郎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林淮几乎立刻明白过来乔书硬要拉着他比试的原因,胸中有些哽咽,他顿了许久才涩声道:“阿书……你不必……”
他说了一半又垂下头去,低声道,“……是我太过没用了。”
乔书刚松了半口气,又提了起来——林淮不会还想不开吧?
她有些紧张地上前几步,想要去拉林淮的手,只是她左手方才捂在伤口之上,沾了一手的血。
方欲收回,却被林淮紧紧攥住,他一手拉着乔书的左手,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右臂……垂眸盯着那伤口看去。
“小伤,不妨事的。”乔书看不清林淮脸上的神色,只能凭着感觉安慰道。
不过,也确实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不再流血了。
林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轻轻“嗯”了一声,又沉默地拉着她去上药。
……
演武场上难免会磕着伤着,伤药之类都是现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