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儿就好了。”周夜声忍住笑，给他弄了个冰袋，“出来，用这个压一会儿。”
他在鱼缸底部游了个来回，不情不愿地浮出水面。一坨冰块隔着纱布压在他额头上，凉得有些刺痛。他缩了下脖子，又有种异样的酸爽，乖乖仰着脸不动了。
【为什么把阳台封起来？】
“物业早就催我了，高空坠物影响行人安全。”周夜声把他带回来的游戏机，水壶和零食都收好，顺手把家门钥匙换到更显眼的地方，“跟你说了别走阳台，非不听。”
虞晓趴在鱼缸沿上歪着头看他，好像被冰刺激得脑袋聪明了不少，“你怕，敌人？”
他刚才从书房冲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袖珍手/枪。
周夜声被看穿心思，把藏在沙发垫底下的枪拿了出来，“倒也谈不上怕……就是烦。”
虽然找不到证据，但他和殷幸一直都认为，当年福利院的大火是有人蓄意加害，所以各自都有警惕意识。
太长时间的戒备会让人精神疲惫，逐渐松懈。再加上许多年来平安无事，这把枪他已经冷藏了很久，久到快忘记怎么用了。
最近因为精神体的事，他又重拾了这种敌暗我明的危机感。
异管院原本要追捕的是章鱼异能者，却愿意放弃首要目标忽然朝他开枪。
如果不是因为虞晓的出现，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有这么大的隐患。
也就因为他很少出学校大门。否则但凡多在外面晃悠几圈，他估计早就被发现了，都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现在。
图书馆借来的专著还放在茶几上，已经被他翻阅了两三遍。其中有一些琐碎的细节，格外引得他的注意。
周繁写在借书卡上的签名是绿色记号笔，书里也有几处是用绿色笔迹划出的，浅淡模糊。像借阅者一时激动，习惯性地标出重要笔记，想起是图书馆的公共书籍后又尝试着擦掉。
只是没法儿完全擦干净。存在过的痕迹，总还有迹可循。
“实验可得，生物的精神力强弱能够直接影响肉/体能力的强弱，两者呈正相关。同时，生物的精神力强弱和寿命长短也符合正相关曲线。”
“地球上已发现的海洋化石中，检测出的新物种平均寿命大幅度超过陆地生物。这意味着在海洋中，极大可能还存在着精神力超越人类的古老种族。
“在参与实验的一千个物种里，人类的平均精神力水平并非最强。但个体间的差异非常大，离散分布的趋势在数代迭代中愈演愈烈。
“作为陆地高等智慧生物，我们有理由相信，人类的大脑还存在着可供开发的无限潜力。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实现与古老的海洋文明进行精神交流的愿景。”
那是二十年前。当时地球还没有遭遇陨石撞击，异能者们也还没有诞生，能够用来做精神力研究的——
只有HIC里人工繁殖的异种了。
周夜声不忍再想下去。
【你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虞晓不计前嫌地问他。
周夜声回过神，“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让我的精神体不要这么引人注意吗？”
老徐家已经传来了任务需求。今后如果时常有这样的外勤，他暴露的风险也会大大增加。
精神体是无法脱离肉/体单独存在的，又不像枪能换个地方藏起来。要隐藏精神体，当然只有主人才有权限。
虞晓认真思考。
【有一种方法可以掩盖你的精神体。】
“什么？”周夜声问。
虞晓拿掉冰袋，戳了戳自己的鼻尖，“我。”
【在我们距离不远的时候，我可以用自己的精神体把你的精神体罩起来，就像装进盒子里一样。这样我在隐藏盒子时，盒子里的你也会与我一同隐藏。】
【但你要考虑清楚，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人类对精神体的了解尚在幼儿阶段，还得辛苦他为周夜声解释。
精神体的直接接触是极其私密的体验，他也从没试过。万一劲儿使得太大把周夜声脑子压扁了，说不定周教授就当场精神失常，提前去精神病院养老了。
人类的精神体本来就很弱小……不过周夜声是特别的一个。他显然是离散边缘向上分布得最远的那一拨，说不定能受得住。
可无论如何，持续被另一个精神体覆盖的感觉都不会很好。就像有个人住在他的脑壳里，二十四小时问哈喽啊你好啊在了吗吃了吗。
他会本能地抵触这种入侵感，或许很长时间都难以适应。
周夜声听完了所有风险，点点头，“那你打算怎么罩我？”
“……”
虞晓欣赏地看着他，“勇敢。”
人类之间的个体差异真的很大，他和他那个爱打游戏的胆小朋友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靠近我。”虞晓游到一边，给他腾出半个鱼缸的空位示意，“进来。”
周夜声站在鱼缸前，脱掉了上衣。
照现在的情形，他放任自己的精神体发光发亮，迟早也是个死。
自体愈合的能力只有在第一次受到致命伤时会起到关键作用。但凡他多中几枪，恢复速度根本赶不上血流干的速度。
在无法使用精神体之前，隐藏自己才是最保险的手段。
更何况……
周夜声想，从初次见面时，他对虞晓就有一种不知来源，难以言喻的信任。
周繁当年痴迷于研究人鱼，可能很早就推测出人鱼种族天赋中浩瀚的精神力。
或许他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与这个神秘而美丽的种族有某种逃不开的命运羁绊。
鱼缸里的海水温度比室温低好几度。快入冬了，他脱得只剩短裤，进来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放松。”虞晓用尾巴卷着他躺平，让他四肢放松地飘在水里。
尾鳍拂过他精壮的身体。虞晓避开视线，脸蛋微微泛红。
尾巴上神经分布密集，触觉信息很敏感。不知怎么，他忽然害羞起来，觉得在旁边游来游去的小水母有点多余，抓起来丢到鱼缸外，“乖乖，等五分钟喔。”
摊在地板上的水母：“……”无人为我发声。
周夜声闭上眼，屏住呼吸完全沉入水中。声音通过水的传递，模糊得有些暧昧，他以为那句“乖乖”是对自己说的，手指不自觉地紧张抓握，身体也失去平衡倾斜起来。
虞晓游到他身体上方，平行漂浮着伸出双手拥抱他，胸膛紧贴在一起，额头轻轻地抵着，“别怕。”
【在水里，你很安全。】
他的手环住周夜声的后背，在肩胛的位置意外地摸到两道对称的伤痕。
指尖传来的触感几乎能勾画出受伤时深可见骨的狰狞情景，他怜惜地轻抚，微抿的唇瓣里吐一串细小的气泡。
人鱼语的声调中裹挟着强大的精神力暗示，梦一般缥缈空灵。
【你快睡着了，睡得很舒服。】
他在哼唱一支动听的歌谣。像从遥远的彼方传来，应和着皎洁的月光轻笼罩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