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抬手扔在地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小瓶子扔在上面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在那小瓷瓶落地的时候,蔓云便觉得泰山压顶,似乎头顶的那片天都随着那只小瓷瓶落了下来。
“夫人……”蔓云抬手捡起那只小瓷瓶,只觉得温凉如玉,此乃官窑烧制的上等贡瓷,在女子的怀里呆的久了,似乎还带着她一丝淡淡的香味。
那种味道,蔓云曾经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闻到过,据说那是西域进贡的上等香料,每三年一贡,每次也只有六两。所以除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谁也不配拥有。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女子淡淡的问道。
“是,奴家明白。”蔓云将那只小瓷瓶握紧,慢慢的低下头去。
“下去吧。”简单的三个字,便如同是阎王的缉魂令一样,冰冷可怕。
“夫人!”蔓云猛然抬起头来,哀求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女子,“求求你,一定要饶了我妹妹……”
“如果你在该去的时候去,她便不会有事。”
“是,蔓云会在该去的时候,以该去的方式,去的……”蔓云最后给女子磕了个头,然后慢慢的起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九霄阁里蔓云的侍女没听见蔓云姑娘唤人伺候,还以为她睡得迟了早晨发懒。便轻手轻脚的起身,自己去洗漱。然等到辰时已过,还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一时有些不解,便轻轻的推开门进去。
却见紫色的纱帐内蔓云一身盛装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便纳闷的走近前去掀开帐子,却见蔓云面色红润,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像是睡熟了一样。只是这大冷的天,她身上却连一层薄毯都没盖。
侍女皱着眉头抬手去拉床内的锦被,手不小心从蔓云放在腹部的手上划过,却被手上的冰冷吓了一跳,再伸手去慢慢的凑到蔓云的鼻孔处,等了片刻却没试着一丝呼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来人——”便转身跑了出去。
九霄阁清静的早晨被这一声尖叫给打乱。上上下下的人都慌了。
老鸨一边哭着一边跑到蔓云的屋子里,在确定蔓云的确是死了之后,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皇上听见蔓云死的消息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那天散朝之后皇上忽然想起有几日没出去逛逛了,便叫了跟前的总管太监拿了便服来换上,带着侍卫和总管太监和往常一样微服出宫。到了九霄阁门口恰好遇见穿了一身素服的丁香哭哭啼啼的从里面出来,于是问道:“咦?丁香,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谁死了?”
丁香见了英宗皇帝,立刻上前去跪在他的脚边,抱着皇帝的脚哇哇的大哭起来。
英宗皇帝更是奇怪,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还不快说,只管哭什么?”
丁香一边擦眼泪一边哭道:“姐姐——姐姐……姐姐她……没了……”
英宗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他身边的总管太监低声问着丁香:“还不好好说话,好好地怎么就没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可别吓着爷!”
丁香便从地上爬起来,呜咽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把怀里的包袱举起来给英宗看了看,说道:“这些都是姐姐的旧物,我正打算拿出去替她烧了呢……”
英宗皇帝顿时觉得锥心的疼痛,他历经了无数风雨,看惯了杀伐杀戮,一直以来都以为蔓云是一个最与世无争的女子,况且她十分的懂得进退,并没有得罪过谁,缘何会无故丧命?于是他忍着心痛抓住丁香的手,哑声问道:“好好地,头一天晚上还有说有笑,第二日为何会死?有没有报官?有没有叫人把她身边的侍女抓到大堂上审讯?”
丁香又哭道:“爷,怎么可能报官?怎么会有人把九霄阁的人带去审讯?姐姐是什么人……这样的身份……死了也不过是一把火烧了……连个坟头儿都不会有,怎么会有人花心思去过问这些……”
英宗皇帝更是心痛不已,一时难以自持。总管太监又怕他过于伤心,忙劝着他离了九霄阁,带着丁香另寻了个地方细细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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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蔓云之于英宗皇帝,不过是纷扰红尘中的一方净土而已。英宗从小生于皇家,看惯了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甚至连亲兄弟之间都是互相算计,恨不得你死我活。皇帝的宝座从来都是踩着鲜血和白骨登上去的。
而蔓云却只是一个沉静的女子。虽然她出身青楼,但她却从不争什么,这才是英宗最爱她的地方。之于美貌,之于才情,之于琴棋书画,她和后宫的三千粉黛比起来,样样不及。然后宫的女人们唯独没有她的‘不争’之心。
如果蔓云一直平静的活着,慢慢的陪着英宗一起老去,或许用不了多久,英宗就会把她忘了。
毕竟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一个平常到平淡的女子,也只能是一缕清风而已。沉闷的时候希望有清风相伴,但更多的却是帝王的宏图。清风可有可无,不过是冗杂政务里的一点点清透而已。有则舒爽,没有——日子也是一样的过。
然而她却在圣眷最深的时候死了。
她这个人也因为她的死,而在英宗的心里留下一个难以抹平的印记。
皇上这几天心情不好,直接影响到朝中各个大臣及后宫的诸位妃嫔。
而卢峻熙作为朝中唯一一个见过蔓云的臣子,便成了皇上倾诉的对象。于是在朝后被皇上点名留下,拉着一起逛御花园去了。
正月末的天气,春寒料峭。
御花园里的腊梅花还没有凋零,依着山石的迎春却已经展开了点点鹅黄。
皇上和卢峻熙二人在御花园里慢慢的散步,卢峻熙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但不知道他为何心情不好。于是劝道:“皇上不必为国事劳神,今年是有些春旱,但目前来看尚不至于成灾情。况且去年江南丰收,各地的粮仓有充足的粮食,纵然春荒,也足以赈济灾民,皇上还是以龙体为重,放宽心怀啊。”
英宗陛下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越发丰神俊朗的卢峻熙,说道:“峻熙啊,你知道么——蔓云死了。是朕害死了她……朕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卢峻熙一愣,心想蔓云死了?怎么会是皇上害死了她?
英宗见卢峻熙疑惑的看着自己,便叹道:“那日元宵节看灯,回来后朕无意间跟皇后说了两句,朕当时不过是觉得丁香那丫头很是浮躁,居然想让朕给她作保,把她许给你做侍妾这样的事情有些可笑,谁知皇后却把此事听进了心里,叫人查明了蔓云和丁香的身份,用毒赐死了她。”
这种事情,皇上有心查明白自然会去查。因为皇后身为一国之后出宫不是小事,仪仗司一定会预备车马,玄武门也会有记录。皇后出宫第二日蔓云便莫名其妙的死了。英宗想查这两件事情有没有联系一查便知。
但这伴事情却没有直接的证据。没有人知道皇后到底见没见蔓云,更不知道蔓云到底是不是吃了皇后给的毒药才死。因为蔓云已经死了,一切证据都随着她的死变成了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