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苍板着脸走进来:“去,找合林叔,今后不准离开他半步!”
苍弦怯生生地看了弦儿一眼,听话地跑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两个恨得死去活来的人。
弦儿拥着被子,看着窗外,再次用一言不发的招式来对付嵇苍。
嵇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将一个包扔到她身上:“把里面的衣服换上,起床。”
弦儿没有动。
嵇苍缓缓眨眨眼,捏紧了拳头,像是在努力控制着怒火。半饷,他松开拳头,轻声道:“今天过年,去做饭。过完年我就遂你的愿,杀了你。”
弦儿有了反应,不解地看向嵇苍。
嵇苍转头走到窗边,不再看她,声调无比平静:“你不是想死又不敢自己死吗?怎么,不接受我的帮助?”
弦儿脸上终于漾开了解脱似的微笑,也不知哪来的精神。她飞快地换上了那件水蓝色碎花裾裙,又用嵇苍给的白色玉簪将头发整整齐齐,盘成妇人髻。
嵇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雪花下得正紧,将他的侧脸映得像精致完美的玉雕,却又如同雕塑一般冷冰冰,不带半丝感情。
待换完衣服,弦儿走到他身后:“厨房在哪?”
嵇苍扭头怔怔地看了她半天,忽然上前一步,将她揽进胸膛。
弦儿一惊,用力想推开他。
嵇苍厉声喝道:“想死就乖乖听话!”之后声调兀地变软,“姐,看在爹娘的份上,今天别跟我闹。咱们十几年没一起过年了。”
听见这哀求,弦儿的力气渐渐被抽干。
看在爹娘的份上,看在小苍的份上……
第65章 第65章
住了许久,弦儿第一次看清自己住的地方。
院子不大,但幽静干净。院中积满了没膝的雪,像一床大厚棉被,柔软而温暖。厨房在院子右侧,里面已经准备好了时鲜蔬菜,还有一块牛肉,一个猪肚。
虽然她做的菜不好吃,离陵兰做的菜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还是能下咽的。既然嵇苍要她做,她就做吧。
强打起精神,她开始烧火淘米洗菜。
正做着,忽听嵇苍在外面喊:“姐,出来。”
她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芹菜,匆匆跑出门。
嵇苍正站在木梯上贴对联。已经贴好了两幅侧联,还剩横联没贴。红彤彤的对联映着白雪,喜气洋洋,十分好看。
他扯着横联,比划了一个位置,头也不回地问:“位置如何?”
还像需要高一点,弦儿用手往上指了指。
“你不会说话么,被下哑药了?”嵇苍扭头看着弦儿,灰色的冰眸明净如潭水。
久未说话,嗓子异常干涩,弦儿咳嗽一声,捏着嗓子小声道:“高。”
嵇苍没动:“大声点!”
弦儿用力微微提高了声调:“高。”
嵇苍默默地盯着她,半天,嘴角竟然浮起了一丝的笑。被雪渲染得纯净无比的笑,晃得人头晕。
“我写的字如何?”他笑着问。
字?弦儿扫了对联一眼,
上联:春风暖迎祥龙献瑞
下联:阳光灿盼麒麟送子
横批:合家欢乐
很平凡的一副对联,是嵇苍的字迹。和嵇苍的出类拔萃身手不同,他的字是嵇秀才教的,笔锋架构和这副对联一样平凡。
平凡,是他们一家奢望的东西。也是他们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身为乱离人,不如太平犬。
弦儿违心夸赞道:“大有长进。”
闻言,嵇苍笑意越浓:“锅燃了。”
果然有糊味传来,弦儿一惊,赶紧回到厨房。
贴好对联,嵇苍抱着一捆柴走进厨房,坐在灶头对面,专心致志地烧火。两人没有再多说话。
熊熊灶火,不时溢出灶孔,舔舐着锅沿。
弦儿将切好的肚丝扔进锅里,一股青烟呲地腾起,诱人的香味瞬间在厨房里弥漫开。
隐隐约约的,一些往事在她脑海中慢慢浮现。
那时爹娘健在。过年时,不管生活多拮据,爹都要买一斤牛肉,一个猪肚过年。娘会将牛肉切成丁炒香,再混合白萝卜放在瓦罐里炖。肚丝和香菜丝辣椒丝一起爆炒。炒到一半时,娘会挑起一条肚丝让爹尝尝熟没熟。然后爹就会一边傻笑一边嚼肚丝一边继续烧火。
难怪刚才想也没想,牛肉炖萝卜和爆炒肚丝的做法就冒进了她的脑海。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这两道菜的香味就是过年的香味。想必嵇苍也是这么想,所以才准备了这些食材。
他们两人已经有十三年没过过年了。
想到这,弦儿用筷子从锅里挑起一根肚丝,轻声对嵇苍说道:“尝尝。”
出人意料,嵇苍没有丝毫迟疑,探过身咬住了肚丝。
“八分熟。”他一边哈气一边道。
“哦。”
热气不断从锅里泛起,熏得弦儿两眼泛红。
做好饭,嵇苍摆好祭品祭祖。祭品的摆放有很多规矩,摆碗碟,放鞭炮都必须男主人做。弦儿乐得轻松,站在一旁当甩手大爷。
摆好祭品,嵇苍点燃火纸,手持三柱香,面对大堂,神情肃穆地禀道:“爹,娘,儿已加封官阶,封妻荫子,光耀嵇家门楣,不负爹娘厚望。”说罢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胸膛里的热流猛地涌动起来,弦儿眼里雾气蒙蒙。记得以前爹曾对嵇苍说过,要他努力念书,当官,让她做、官太太。如今,小苍不再是小苍,她也不再是卷毛家媳妇。
待嵇苍起身,她也拿起三柱香点燃,给爹和娘磕了三个头。
身后的庭院里,嵇苍院中点燃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震破了寂静的天空。
像回应似的,四面八方也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
过年了。
过年的时候,战争停止,仇恨消亡,一切都沉浸在温馨的年味中。
弦儿伸手接住一张飘然下落的鞭炮纸,唇边牵起一丝久违的笑:“小苍,吃饭了。”
嵇苍正低着头拿着火石往回走。闻言,他抬起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看着弦儿,像不认识她似的。
弦儿走进院子,牵起他粗糙的大手,转身就走:“吃年夜饭。”
“你叫我……什么?”他犹犹豫豫地问。
弦儿毫不迟疑地答:“小苍。”
他抿抿嘴,没再说话。
手指却渐渐滑进弦儿的指缝,与弦儿十指相扣。
细雪霏霏,雪雾朦胧。手心暖融融地贴在一起,仿佛从来不曾分开。
以前吃年夜饭,爹会给他们讲很多小故事。今天的年夜饭却吃得很安静,弦儿像小时候一样,翻出菜里的牛肉,夹给嵇苍。
嵇苍一边吃,一边给她和自己斟酒。
有时,两人相视一笑。
有时,他们低头各吃各的,若有所思。
清冽的冷酒软软地滑下喉咙,一会儿就冒起了热呼呼的暖气。熏得两人脸颊发烫,继而血液澎湃,烦恼全无。
他们谁也没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温暖的烛光溢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屋外不时有阵阵鞭炮声传来,温馨而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