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一顿,从兴奋的情绪里缓过来,转过头,看向立在原地不动的人,她不清楚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垂着头的眼底里,有清晰可见的悲伤。她心里钝钝地一阵,很想干脆些甩开那抓住手腕上的宽掌,很想麻痹自己的心让它别去顾忌这个人的感受,然而就像她做不到不去找虞冷一样,她也做不到对这个前一刻还差些为她死的男人狠心。
这一刻,她觉得她变成了坏女人。
他抬起头,慢慢道:“我不是阻拦你去找她,而是想问你……你打算见了面后和他怎么说?要他别离开你吗?你应该不会忘记,他已不认得你了。”
不认得她了。
这真是一击必杀的绝招。
她头痛欲裂,突然很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猛地咬住嘴唇,她硬声道:“我知道。”
“他不仅不记得你,而且很快就要回到皇城,回到皇宫里受封,他极可能会成为你永远都触碰不了的人物。你若想要留在他身边……你的身份……”
“我知道!你所说的我都考虑过了!”她冷冷打断,这个关键时刻他和她说这些的意图,她很清楚。她亦清楚,此一去的最大可能性是怎样的。但她无法控制住要见他的欲-望,她想,就算努力这么久,最终结局不尽人意,她终归要做了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她这纠葛了三生三世的姻缘。
他忽地一把拉过她,抱紧她。
她意外的没挣扎,心同样的乱,和他身体里无声的悲恸纠缠在一起,疼得厉害。
“其实……我也知道,不论我说再多,你都是要去的。”
她心中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声,道:“是。”
“我只是……不甘心。”
她一愣,神色松怔,而身子被抱得越发紧了。
一阵酸苦涌入心口,她破天荒地伸出手,从他的腰间环绕过去,和他对着干那么久,她头一次,真正回应了他。但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
暗暗咀嚼着他的话,她心下一片悲凉。
就如他所言,明知她要去,还要拿这些话来刺她,是一样的道理。
念了这么久,就这么从手里流失,她岂能甘心?
不甘心。怎么想……都不甘心!
她非去不可。
两人租了一辆马车,车夫另雇一名,而她和薛染同坐在马车里头,面对面的姿势。两人都不说话,车厢内静默无声。
马车一直从城门内出去上到官道,管道上人烟稀少,只两排翠荫围绕,伶仃稀疏。
她闲着无趣,撩开帘子朝外头张望,忽而车厢里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地响起来。
“离目的地还有段时辰,你心里想过要怎么和他说么?”
听他又提及此事,眉头不由一皱,随即放下车帘,依旧保持着侧坐的姿势,闷声道:“我已经想过了。”
其实,她根本什么都没想。脑子里空荡荡,只想着要见他。
但她自然是不会同他说的。
“那你把我当做是他,先来试演一遍,如何?”
“什么?”她有点被吓到。
他的脸色一如平常,微笑着,“你把我当做是那人,把你心中想要挽留的话同我说一次……若我能被你感动,想那人也不会拒绝你的。”
她张大眼,吃惊地望着他,她是知道的,他对自个儿的心思,他虽陪着她,可到底是不会愿意她真的和虞冷成了事。不想方设法的破坏居然还帮她搭建这这通往的桥梁……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摸不准他此时这番作为的想法,她思虑半天才憋出三个字:“……算了吧。”
他忽地一笑,偶然有风从窗口的缝隙里吹进来,她身子倏地一阵哆嗦,刚从冷空气里头缓回魂,对头的人竟在窄小的车厢里弯□子,那弥漫着一股清香的身躯像法海的袈裟一般将她笼罩,令她一瞬间感到呼吸困难。
“你做什么——”她低斥,而他已在耳边开口,“若你能为了我而挖空心思,我是再死一次都是值得的。”
她怔怔地听着,思绪一霎间放空。
“我真当是爱惨了你啊……当初的我,怎么就舍得那样对你呢?”他的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吐露出来的话语间压抑着一份痛苦而懊悔的情感。
她只觉身子懵然不在其境,许久,细抖的指尖才平静下来,她正想要一把推开他,马车忽地一阵强烈颠簸,罩住他的人顺理成章就如山压顶,一把将她的人笼紧,划地为牢。
空气被挤压的稀薄无几,那瞬间她是真觉得自己要窒息过去。
一直到马车平稳下来,他方才松手,锁住她的铁链从身上消失。然而她的魂魄,却仿佛还在游离。
驾车的马夫撩开车帘,慌张问:“夫人老爷都没事吧?”
就这么一句话,她便立时清醒过来,知道车夫是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忙张嘴解释,“我们不是……”却又一道声音比自己更快地回答,“喔,没事了。刚出了什么事?”
“是一只野狗突然撞上来,真当吓死个人!”马车拍拍胸脯,笑着说,“惊扰了老爷和夫人了。”
她眉头皱得更紧:“我们……”
“无碍的。”说罢,便放下车帘,一回头对上她炯炯有神的眼眸,噗嗤一笑,“也让我占一占你的便宜吧,不会这么小气吧?”
她真想啐他一脸唾沫,骂他不要脸,甫才趁着马车颠簸占尽便宜不说,连口头上的都不放过,而今居然还得寸进尺说出这话来。她没给他脸色瞧,扭过脖子一副生了闷气不愿同他说话的架势。
倒是他,笑声一串串地从嘴边逸出。
她余光瞥了瞥,本心里头还气着,然逐渐地竟也随着他的笑声神奇地消除了。
连同方才他在耳边的轻声细语,一并从脑海里剔除。
这一个小插曲反而令她稍微舒坦松懈了些,不像刚上路时那样踌躇不安。
马车微微摇晃,一直保持平稳的频率,紧绷的神经才经过刚才他的插科打诨下变得疏松,脑袋倚着,很快就袭来一阵困倦之意。
她半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到车厢内壁上。
又过去好一会儿,她真点撑不住了。掀开眼皮,看他还是端正地坐着,打心眼里佩服他,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才不再阖着眼打瞌睡,是真的睡去了。
对头的人见她犯懒的模样,唇边含笑,略显无奈。
过了片刻,忽然起身坐到她身旁,将她歪斜的身子掰正,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后背贴到自己的胸前,身子侧了几寸,让她的后脑勺刚好能靠在他的肩窝里。
她蹙眉,不安地动了动。
他以为她醒了,心里一紧,哪知道她只是翻了个身,手扒拉着他的衣襟,继续睡。
心里柔柔一片,难得有机会能瞧见她这样安稳温顺地躺在怀里,望着她的脸容,心中期望这样的机会能多一些,长久一些。但转念间,已想到此番出城的意义,那股难受劲当真就和刀割似的,没完没了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