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方其实立即就后悔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他眼里布满愧疚之色,脚步才走出几步,就猛地停住。他霍然转过身来,果然,她没有走。
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清清嗓,从后方轻声唤道:“沈姑娘。”
沈夙媛吐出一口气,转身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恩。”
“方才……是寒方不对,寒方在这里给沈姑娘道歉。”曲寒方郑重其事地说道,随后朝她九十度弯腰,恭恭敬敬,一丝不苟。
沈夙媛的眼中笑意更盛,要剔除这人心里的杂念,确实很不容易,但是胜在曲寒方自我调节的本事很强,他或许会一时间失态,就比如方才,但他也会迅速做出相应的反应,就比如现在。
她就是看中他这一点。
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会没一点小脾气呢,她能谅解,反正……大不了等人入宫,她才还回来就是了。沈夙媛笑眯眯地想着,目送曲寒方离开。
这场秘密会面,虽然有秦嬷嬷横插一杠,但所幸喻公公公关能力强,到底是应付过去。而曲寒方的应救措施亦相当及时,朱炎悠悠转醒,喻德海联手曲寒方将朱炎蒙骗过去。
此事就算一个完美落幕了。
最后一次针灸,余毒扫除完毕,朱炎又在床上安分地躺了三天,看了三天小说,把玩三天香囊,偶尔发发呆,睡睡觉,转眼间三天时光就如同眨眼功夫,倏地飞逝而去。
三天后,曲寒方来检查伤口,他替朱炎拆线后重新绑好绷带,然后告知朱炎,还得再休养几日,不然车乘坐马车时旅途上一路颠簸,还是有可能把伤口给崩开。不过拆线完休整一日,就能下地走动了。
喻德海本以为皇上会耐不住性子,想要赶紧回宫,不曾想,当曲寒方说还要在泰州留上几日的时候,朱炎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自然而然地就答应了。
喻德海觉得……皇上有异常。
他本来以为上次联合曲先生应该已经骗过皇上,因为那日他说明缘由后,皇上脸上虽然无动于衷,但也没有反驳。不过会有一点疑惑,喻德海还是能理解,可之后喻德海发现了一个问题。
皇上以前手里拿着皇贵妃送的香囊时,眼神柔情绵绵,现在这几日……喻德海总觉得,皇上眼里,有一股十分可怕的气!
拆线后第二日清晨,朱炎很早就醒来了。
喻德海进来的时候,就瞧见皇上自主自发自动地全部穿戴整洁,手里拿着香囊,神情沉凝,仿若无人,似入冥思之境。他开门发出的响动并未曾惊动到他,朱炎连头都没抬一下,嘴上却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喻德海。”
喻德海一个激灵,快步上前来,弯腰恭声:“老奴在,皇上有什么事吩咐老奴?”
朱炎嘴角扬起一丝若隐若现地笑:“朕上次昏睡的时候,是不是有旁人来过?”
上次?喻德海心念转动间,恍然大惊,他忙道:“这、是有一位姑娘来过。”
“你说那位姑娘给朕按摩?”朱炎问。
“是、是的……”
朱炎放下香囊,目光抬起,看向喻德海低着的脑门:“那你可知……这位姑娘此时此刻,住在哪儿?”
喻德海心头惊骇,幸而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朱炎瞧不见,若被瞧见了,必然会知道此事有问题!可是现在……喻德海心中隐隐有一个不详的念头冒出来,皇上那日……是真的信了吗?
朱炎像是没察觉到喻德海的异常,语气稀松平常地自顾说着:“朕那时候迷迷糊糊的,不太清楚,就感觉有人在碰朕,你说那位姑娘给朕按摩疏通血脉,朕觉得很舒服……朕现在,已经可以走动,故而想要去瞧瞧这位姑娘,答谢一番。”
喻德海的心头转过千万个念头,是说还是不说,说,万一皇上发现是皇贵妃娘娘,那他之前的那些行径——不就是欺君之罪!可是不说……他又要用什么法子让皇上不去呢?脑中瞬间想过一个念头,喻德海立刻道:“这个……这位姑娘,如今人已经离开泰州了。”
“离开了?”朱炎的语气微微提高,似隐含一丝愠怒。
喻德海心里这个抖啊,他是明白了,这人一旦说谎起了个头,就没法子停下来,就像是现在,喻德海为了皇贵妃娘娘,他只能撒谎!
“是的……昨日曲先生来过,老奴偶然问起,才知道这位姑娘已经离开泰州地界,听说,是老家有急事,忙着回去处理了。”
“曲先生……可说过是什么急事?”朱炎声音特别低,语气不明地问道。
喻德海见皇上不断追问,心里边慌啊,难道说皇上真的察觉到什么异常?不然的话,为何要一直问呢?然而喻德海这谎话已经撒了,必须得继续编下去。
“这个……曲先生未曾说起,就说是有急事。若不然,老奴现在就去问一问曲先生?”
“不必。”朱炎快速道。
喻德海抬头,见人脸色平淡,莫名一阵心悸。
他自然不敢说话,就怕多说多错,他只有等皇上自己想,而他……则要稳住此刻,曲先生那头,看来他还得私下里去送一封信笺过去,喻德海总觉得……皇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然而他又觉得皇上这样子不像是知道实情,若是一切都已经穿帮,皇上为何还这般镇定?
喻德海越想越头疼,他就不该啊!
从走出邪路的那一刻开始,就退不回来了!
为了向皇贵妃娘娘效忠,守护皇上二十多年的喻公公,便只能迫不得已的叛变,喻公公苦啊,眼泪流在心里,一颗心都被灌满酸楚的滋味。
喻德海本以为朱炎不会再继续追问,不想,沉默半晌,朱炎又发问了,这回,朱炎问的是“曲先生住在哪儿”。
喻德海没法再搪塞过去,只好老实回答。
“曲先生现在正暂居于钰坊阁天子房。”
“是么?”朱炎轻轻的,似是自言自语,“钰坊阁……”
喻德海听着这一声声低喃,这心扑通扑通地跳,要知道皇贵妃娘娘就住在钰坊阁啊!就在曲先生对门啊!内心不断乞求皇上千万不要去的喻公公于下一秒,就听到一声欢欣悦耳的嗓音缓缓响起。
“既然如此,喻德海,你准备一下,朕要去钰坊阁。”
啥?
现在就要去?
皇上您要不要这么迫不及待啊!
喻德海心中的小人抓狂地咆哮,他都赶不及让人去通知了啊!
可是不论喻总管大人怎样焦躁着急,朱炎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从床边起身,他还特意走到梳妆台上的长方形铜镜前左右照了照,十分臭美地用手抚了抚狭长的剑眉,旋即还意味深长地冲铜镜里的人笑了下。
他直起身,似乎很满意,一步步朝喻德海走来,待来至他身侧时,眸光朝他极力维持镇静的脸上一定:“曲先生这个时辰,应该在钰坊阁吧?”
喻德海听他这么问,张唇道:“……应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