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查飞白的钢琴声,弹的是《献给爱丽丝》,是专为即将到来的鱼迎夏准备的。
卟呤说鱼迎夏在即将修成妖仙之际为一个凡人放弃仙籍,又被东海水族逐出,现在不妖不人,不是什么重要角色。镇寻既然没吩咐就不用清场,我也就没赶客人走。但我觉得来者是客,是客就得好好招待,就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
“鱼迎夏,鱼迎夏要来吗?”忽然有人跑进门。
一股刺鼻的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
我抬头一看,不由吸了口冷气,栗二梳了个油光滑亮的大背头,还穿了身黑西装。因为个子矮,西装几乎快垂到膝盖。偏偏肚子又太大,几乎将西装扣顶开。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问。
几个年轻人看向他,偷偷发笑。
栗二激动起来,跑到柜台里:“鱼迎夏,来的可是鱼迎夏。当年我见过她一面,真是姿态婀娜……”他双手合拢,双眼迷离,面带红晕,“我一见倾心。”
忽然一道人影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边收太阳伞,一边问:“我买石头。”
☆、鱼记茶饭(2)
妖界大美人鱼迎夏!
我飞快地扭头看去,兴奋的情绪却在瞬间安静沉淀。
天色微暗,橘红的天光将店门外雪白的梨花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莹黄,枝枝醇香。一位老奶奶站在店门口,身着蓝调祺袍,头发花白微卷,面庞清柔,姿态极为优雅。虽是高龄暮色,却有一双老人罕见的,幽邃晶亮的眼睛。
该是怎样的美丽,才能透过岁月的磋磨也依然清晰地浮现出来,让人惊叹不已。
愣了很久,我走到老奶奶面前恭恭敬敬地笑:“您是鱼奶奶?”
她点点头:“听说在你们这买一块石头,就能附赠一件礼物。”
要想有生意,石头必须成为一个都市传说。我假装不在意那群正支着耳朵朝这边听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故作高深的微笑:“只要你买一块石头,我们就能送你一件礼物。愿望,或是东西,或是一个小忙。”
“请让我挑一块石头。”
这几天店堂的桌子全用来卖意面了,油腻腻的不太干净。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奶奶,请到雅座。”
从雅座往下看,笔直的青石板道两旁樱花烂漫,如云似霞般炫目。风轻轻一吹,樱花片片飘飞。
鱼仰夏仰头看那落樱,莞尔一笑:“夏城飞花,罪界美极了。”
自己的家被人夸奖,我颇为得意,拉开咖啡椅:“奶奶请座。”
待她坐定,我端上一杯咖啡:“尝尝我煮的咖啡。”
她端起咖啡,闻了下又放下,微笑道:“上年纪了,喝咖啡晚上睡不着。”晶亮的眼睛笑盈盈地打量着我,“罪界两位主人,其中一位竟然是凡人,还是个美丽的姑娘。”
我很骄傲:“ 谢谢奶奶夸奖。”
“但是孩子,你是凡人,接触异界之事,不怕吗?”
我摇摇头:“我胆子很大。”
不过就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妖怪什么的,顶多是查飞白这样不怀好意的鬼,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说来,你没真正接触过异界。” 她若有所思,“仙神界倒好些,妖鬼魔的可怕不是凡人能想象的。”
镇寻说罪界是我的家,我又无处可去,所以便真把罪界当家打理,在我眼里罪界也只是一个家。至于其他的,我从没想过那么多。所以我岔开了话题:“奶奶,您要买我们的石头?”揭开旁边托盘上的红布:“您慢慢挑。”
她看了看那盘石头,拿出一枚淡蓝色的“雪止天青”:“就它吧,至于赠品,我想借罪界主人的镇魂灯一用。”
她抬眼看着天边橘红色的火烧云,笑得云淡风轻:“我的丈夫很爱我,前世轮回前他曾告诉我,让我在家等着他。可我等了两百年他也没来,前天我算出他不日又将入轮回。我没有时间再等他一世了,只想借寻魂灯了却心事。”
没等我回答,她将一张卡推到我面前,站起身:“这事你做不了主,问问另一位主人吧。答应,请收下我的谢礼。不答应,请把这些钱送回寒舍。”
我确实做不了主,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镇魂灯是什么。只得说:“我们会尽快给您答复。”
她微微叹气:“孩子,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目前罪界里的居民多是良善之辈,你不觉有异。但你始终是凡人,不能在这种地方久待。你的父母呢?”
“不在我身边。”
“你弟弟呐?”
“也不在我身边。”我立刻反应过来,“您知道我有弟弟?”
她道:“我曾是妖。”
不想多说,我道:“奶奶,我自有我自己路。”
她亲切地笑了起来:“若你找到你的家人,奶奶希望你们能在人界好好生活。”
“谢谢奶奶。”
送鱼奶奶走到门口,栗二诚惶诚恐地迎上来,轻声道:“鱼仙子,您还认得我吗?我是松花江江畔的小老鼠栗二。”
鱼迎夏点点头:“是栗爷啊,好久不见。”
“鱼仙子,您怎么?”栗二眼圈一红。
鱼迎夏笑意盎然,一头银发在风中颤颤地抖:“生老病死是人逃不过的宿命,不过顺其自然。”
我俩将她送到山门口的出租车上,目送出租车离开。栗二早已克制不住,哭成了泪人。
“别难过了。”我安慰他。
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我们妖的事轮不到人类多嘴。”说完身形骤然缩小,化成一只胖乎乎的花栗鼠,钻进了路边的花丛。
这只肥老鼠,心上人年华老去,便迁怒于情敌的同类么?我算不算躺着也中枪?不过就算是喜庆的栗二发起火来也极其陌生,这难道就是妖和人的区别?
一步一步爬上那长长的台阶想回罪界 ,冷不防身后有人喊:“司马惜安。”
回头一看,山门外碑楼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女人,身上穿着一件黑白条纹连衣裙,右手挎着银色小挎包。
“是你啊,你好,再见。”答了声,我转身继续上山。
“和我聊聊吧。”
我头也不回:“不聊。”
“你不和我聊,我包里这块巧克力送给谁吃呢?”
我停住脚步,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减肥。”
于是她也叹了口气,仿佛很无奈的:“你怎么都吃不胖,用得着减肥?”
我回头斜瞥着她:“我没和青约联系,没想与他复合。不会装好人去跟他说让他忘了我,更不会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他对你好与我无关,对你不好也与我无关。总之,青约和他的一切现在都已与我无关。”
天边最后一抹淡淡的夕阳也消失了,她站在模糊的阴影中对我笑:“做了几年乞丐你脾气不减啊,自恋司马。”
我单手叉腰,秀出自己的曲线,鄙夷地看着她:“没办法,我有自恋的资本。你也一点没变,面具唐。”
无数商贾巨族眼中的好媳妇人选唐茹宁,举止大方,识大体,心胸宽广,温柔善良。也只有我这个宿敌才知道,就她,温柔善良?善良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