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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罪界(20)

我绝望了,将手机还给小伙子。又存了丝希望,问:“你有笔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托小伙子送走带给青约的信息,我回到了鱼记茶饭。

还没进门,一个美丽的女子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把白色油纸伞。身穿黑底金花旗袍,头发温婉地盘在脑后,耳畔别着一朵茉莉花。容颜极美,举手投足,说不尽的优雅端庄。

周围的一切喧嚣因为这个女子,慢慢沉淀下来。

鱼计跟在她身后,眼里全是不舍。

女子那双晶亮的眼睛望着我笑:“司马姑娘,陪我走一趟吧。走过这一趟姑娘才出得去呢。”

声音很苍老,与身体不太相配。

鱼迎夏?!

“鱼奶奶?”我不确定地喊。

她点点头。

“你真漂亮。”我说。

“谢谢。”她撑开伞,走下台阶朝河边走去。

还有得选择吗?我跟在她身后。

鱼计怯生生跟在我身后。

“鱼计,看家。”鱼迎夏头也不回地说。

显然鱼计不太乐意,他还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了鱼记茶饭,然后扒着店门口探出头目送我们。

河边码头上,几条脏兮兮的大船中间挤着一条乌底白蓬的小木船,船像刚漆过似的,干净得不沾一丝灰尘。

鱼迎夏道:“大人,我们要坐船,我们有引魂灯。”

船头坐着个艄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穿着件青白色交襟古衣。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烟杆叭叭地吸草烟。

闻言他抬起眼瞧了我一眼,将烟杆放在船头敲了敲,起身支起船桨。拖长声音道:“上船吧……”

鱼迎夏收伞上了船,我跟在她身后也上了船。船舱里空荡荡的,除了几把椅子,中间只有一张小木桌,木桌上一豆油灯。艄公放下厚厚的油布船帘,外面的光线便被隔绝了。

小船慢慢地摇动起来。

艄公在船头一边摇橹一边用类似秦腔的苍凉调子唱着一首词:“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四周仿佛还回荡着回声。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很好奇,将眼睛凑到船帘那想看看外面的风景。鱼迎夏拦住我:“不要看,我们正在穿过冥河,让游魂发现你他们就会缠上你。”

她的手很冰,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好像十分虚弱。

“鱼奶奶,你不舒服?”我问。

她点点头:“大限到了。”

船又摇了许久,艄公喊:“下船。”

撩开船帘,眼前的景色一片静谧。

是一种没有任何生命的静谧。风声,虫鸣,甚至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半天空橘红色夕阳即将燃尽。一半天空,点缀着几点耀眼的星星。

无边无际的水平静地朝某个方向流淌着,水面上飘着星星点点的方形雕花纸灯。水中间搭着几条纵横交错的朱红色浮桥,浮桥上挂着几盏宫灯。

我陪鱼迎夏下船,艄公便摇开船在不远处等着。

鱼迎夏撑开伞,坐在栏杆上,看着水面上飘着的纸灯,对我说:“司马姑娘,你看,这就是轮回灯了。这些灯是载着可以轮回的魂魄去前方轮回的。”

“还有不能轮回的魂魄?”

“有,你我就不能轮回啊。”

我一点没有难过的感觉,一世结束就够了,还管下一世做什么?

这时,身后一阵铁链声作响。

回头一看,一个身穿古时交襟白袍的青年男子牵着一条铁链出现在浮桥上。铁链的一端是一个枷锁,枷锁锁着个人,是鱼迎夏前世的恋人衡生。

衡生仍穿着死时穿的那件皱巴巴的灰色西装,看着这边,脸上满是困惑。

鱼迎夏起身,看着他,眼里泛起点点泪花,目光百转千回。

瞧得衡生愣了一下,问白衣男子:“这女的看着我干嘛?”

白衣男子道:“你不记得她了?”

衡生有些不耐烦:“我从没见过她,赶紧给我孟婆汤,这世太霉了,我要换个活法。”

白衣男子笑笑,手一翻,手心多了个青瓷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红豆汤。

衡生迫不及待接过,端起碗就要喝。

“衡生。”鱼迎夏往前走了两步,“你还记得你以前的承诺吗?你说,定要生生世世陪我。”

衡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仰头毫不犹豫将汤喝下。

孟婆汤饮下,衡生的眼神立刻变得一片混沌,仿佛隔绝了五识。顺从地被白衣男子牵到浮桥边,踩上一盏轮回灯。身影瞬间缩小,不见了踪影。那盏灯和其他灯一起,晃悠悠地向前方飘去。

白衣男子撑着栏杆,朝这边笑:“鱼仙子,仙凡相恋,放弃长生不老。为短短几十年欢愉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可有悔意?”

目送那盏灯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鱼迎夏才又笑了起来:“悔或不悔,往事不可追,再讨论有何意义?”她走回河边,走到栏杆上,转头看着我。背后是漆黑的水面,还有一盏盏轮回灯:“司马姑娘,鱼计拜托你了。”

说话间,她的皮肤飞快萎缩,变黄变暗,浮出了皱纹。头上的墨发渐渐被银色渲染开。她在迅速衰老。

“鱼奶奶……”看着如花的美人在我眼前被时光快速凌迟,我心痛如刀绞。

她笑得很坦然:“司马姑娘,谢谢你陪我走完最后一程。你虽已不是人身,但你还是你。不要怕任何事,不要怕,好好活着……”

说着话,她的头发已尽数变白,样子完全变成了苍老的模样。紧接着,她手里的油纸伞化成了粉,然后是她的头,她的身体……

我眼睁睁看着她化成了一堆灰。

风一吹,那堆灰飞了起来,飘进了漆黑的冥河中。河面上的轮回灯不为所动,依旧默然地顺前飘着。

“唉,飞灰湮灭喽。”白衣男人叹了口气。

“鱼奶奶……”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她说我和她一样不能轮回,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像她一样在这化成一堆灰?

“上船回阳间,过时不候。”旁边的艄公用烟杆敲了敲船头。

回去的路上艄公没再唱歌。

从摇摇晃晃的木船上下来,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码头竟然空无一人。

转头一看,那艘木船不见了踪影。

天很黑,石阶两旁亮着路灯。

鱼记茶饭关着门,鱼计躲在大门后,怯生生从门缝往外看,像只怕光的小老鼠。

我不忍,喊:“出来吧,你母亲回不来了。她叫我送你去罪界,我告诉你怎么去。”

我给青约带了信,说自己在鱼记茶饭等他,所以我不能离开。

鱼计飞快将门关严实,沉闷的呜咽声从门后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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