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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妾(56)

徐卷霜身子往后仰了仰,稍稍有点站不住。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道:“在下愚笨,实在是不知道,国公爷不妨直言相告。”

“你怎么又叫我国公爷了?还有你怎么又自称在下了?”高文先纠正她的称呼,继而稍抬右臂:“你等等。”

等一下,他直言相告之前……需要酝酿发酵一下情绪。

高文发酵了片刻,出口:“我——唉!”

说不出口!

老酱油一坛,发酵了许久,还是揭不开塞子让她闻一闻。

高文空抓着右拳捏捏放放,接着又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踱步,看起来整个人显得十分痛苦。徐卷霜不由担心,关切道:“你……莫是遇着了什么难事?莫不改变主意了,从军有难处?”

高文本正侧身走到徐卷霜的左上方,就在徐卷霜话音落的时候,他陡然扭头,脱口而出:“我给你这把剑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妾室而是别有深意比做妾情意更深你明白吧你能明白吗?”

高文说这一段话就像剑刺,唰唰唰唰一连套剑法不断出招,徐卷霜只觉一片迷茫,招架不暇。

她怔了怔,嗯……先把断句断清楚。

断清楚了,徐卷霜再将这段话在心中从头至尾默过一遍。

过完,犹如一团千缠百绕的乱麻倏地抽出了头,之后线再长再密,也不过是悠悠如拔丝般理清。

徐卷霜渐渐就明白高文的意思了,浑身发烫,本想羞涩回一声明白,却突然起了捉弄高文的心思。

于是,徐卷霜正色告诉高文:“我不明白。”

高文右耳一抖,有点胡乱出了百招,结果全刺在棉花里的感觉,触不着底,心里吊着慌。

“嗯……就是……你比宝剑重要。”他稍微明了一点的解释道。

“很多人和事都比宝剑重要。”徐卷霜故意曲解。

“你比这些人和事更重要。”高文给她继续解释。

徐卷霜想了想,回道:“嗯。”

“唉,你呆死了!”高文急了:她怎么就这么呆呢?好好的,很简单的一点事,怎么就被她弄得这么复杂呢!她就不能像他这样直白、简洁、睿智吗?嗯?

高文索性心一横,臂往前一探,揽住徐卷霜的腰就将她拥了过来。高文抱住徐卷霜,心鼓起又收缩,急速得厉害,似骏马驰骋在平原上,蹄声接连不断,一声快过一声。他就这么鼓动着一颗心说:“这辈子,我剑可以离身,你不能离。”

说完他手脚凉得厉害,四肢皆因为惴惴不安而剧烈颤抖起来。

良久,他听见近在咫尺的声音说:“我也一样。”

高文起初不敢置信:她说什么?

他怕是自己听恍惚了,启唇想让徐卷霜再说一遍,但是转念又心道算了,不用重复了!

只一遍,他听得清清楚楚,传进耳中,刻进心里:她说,她也一样。

她也一样不能离。

高文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兴奋地就一把举起徐卷霜,举着她转了一圈。

还是徐卷霜笑着喊停,高文才将她放了下来。待徐卷霜双足落地,停稳,他便将她拥入怀中。就这么默默的站着、拥着,两个人什么都不用说——之前,还未互袒心迹的时候,也许相互之间有感应,知道对方也爱慕着自己,但这知晓到底只是一种猜测。因为猜测,心中便只有五分把握,不得踏实,不见踏实。

这会终得十分把握,便如佛光临末一点,不仅灵台清明,心也清明。又如平地起楼,层层搭了数日数月,此刻便是加盖上最后一片瓦,朱楼落成,从今往后各自放进入一颗心,两颗心在一起,楼中同住双人,百景共赏,任刮风,任下雨,任明媚天晴。

如果要形容徐卷霜和高文此刻心中是什么情绪,那便是一个“懂”字。

懂自己,懂对方。

说什么千言万语,只一个拥抱便已会意。

高文也不知拥抱了徐卷霜多久,反正手臂抬着不累,脖子伸长不酸,更何况他的背向来喜欢直挺,早已习惯……高文目光微微上仰,看天,一张天幕,有浅蓝深蓝,恰好是两种颜色。眼前的白云也恰好是两朵。他再将目光稍稍放低几分,如果不看身后那一面墙呢,眼前院子的墙角也正好两个呢。院中梅树亭亭一株,虽是单只,但他却有影子,所以也是一双。

高文再低头看自己,左右肩头,嗯,男左女右……手一双,腿一双,连靴子和脚也是一双。他再忽然想到自己的脸,上头眉毛有两条,眼睛有两只,鼻孔也是两个……反正此时此刻国公爷欢天喜地,看什么都是好事成双。

“你明日几时走?”徐卷霜依偎在高文胸口问他。

“朱帅说早晨走精气神好,所以明日寅时队伍就要出发,我差不多丑时过了就得离开府。”高文如实回答。

徐卷霜听了,将脑袋在高文胸口来回摩挲几下:“一个士兵最多能带几个包袱,我等下帮你准备一下。”

“不急,再多站会。”

“好。”

“嘘、嘘……小点声音!”广带将右侧佝着腰的几个男人的脑袋逐个敲过去,三个小厮两个丫鬟都一起躲在院门后头,目不转睛的往院内瞧。

……

据后来广带帮徐卷霜记录,她跟国公爷足足在院内站了一个时辰过三刻钟,才进屋去了……

广带笑得诡异:嘿嘿,进屋去了,进屋去了!

徐卷霜猜到广带想歪,无奈瞥了广带一眼。

她跟高文一起进屋,是给他几件梯己的东西,皆是形体不大的器物,高文出征的时候便于带在身边。

广带看徐卷霜一脸清白正经的神色,广带不信,哼一声,继续诡笑:“嘿嘿,可是夫人跟国公爷在屋里待了一刻三分出来后,又去了国公爷的屋子里……”

嘿嘿,又进了国公爷的屋子!

徐卷霜肘撑在桌上,以手托腮,无奈叹息一声。

她进高文的屋子,是帮他收拾东西,从衣袍到鞋履,收拾着收拾着她就有些内疚,疚高文出征匆忙,她和他又才刚刚户表心迹,她还来不及给他做点什么……徐卷霜会女红,决定以后高文的衣衫鞋履都由她亲自来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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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徐卷霜送高文出门。丑时,天还是黑的,路上的行人都只能看清轮廓。

“等会朱帅的军队还会往这门前过,你还能再望我一眼。”高文临行嘱咐徐卷霜。

“好呀。”徐卷霜应道。

从今往后,她每一个望他的机会都不会错过。

眼瞧着高文左脚踏出了门槛,右脚也已经抬起,徐卷霜情不自禁地伸了右臂,身子也跟着往前移了一步。

她迅速抿了唇,收回已到嗓子眼的话,改口告诉高文:“你要平安回来。”

“放心!”这个时候,高文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徐卷霜做了个鬼脸。

她望他潇洒转身,留个一个昂藏挺拔的背影:他的头发被一根朱红的布带束起,扎在脑后,右手持昨日翻出来的长戈,左手攥紧挎在肩头的包袱,两手袖口亦□劲利落扎紧,底下袍角微扬,步伐矫健,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