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东郭这次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东郭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豁出去了,居然站起来向前三步,正对主人,再跪。
用自己最大的胆子,最洪量的声音,一个字都不打梗。
也努力表现出自己最有担当的样子:想想她认识的人,她不由模仿起浊爷的样子。
“下去!”主人却只是冷冷呵道。
她有满腔的话从怀内涌过喉咙,冲到嘴边,有如洪流,却生生被自己咬得紧紧的两排牙齿给挡了回去,憋屈地回朔到心里。
很不甘心,却不能表现出不情愿的下去了。
退下去的最后一刻,她趁着主人不注意,偷偷瞟了一眼姜狄:她为少主感到担心和不安,但是少主自己却居然是在笑的。
笑意未达眼底,她看得迷惑。
待到东郭下去了,院内只剩下姜狄和主人两个人,谁也不敢进来,谁也不敢偷听。
主人抬起头,眺望着门外出声,声音却轻轻飘到了姜狄的耳边:“姜狄,你怪我么?”
他一笑,双眸弯起,平和地说道:“陛下要如此,姜狄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9、第九章 ...
陛下要如此,姜狄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这站于高处睥睨的主人,就是当今的南方霸主——琰帝聂玄!
开疆辟土,亲手造出这繁荣的帝国,年近知天命的岁数,上千场胜利,平生却只有一败。
听说是败给那燕云城主,但是姜狄也只是听说。
快三十年前的事了,再怎么惊心动魄,风烟尽起,到头来也不过渐渐淡了,委于尘埃还有谁知?
“慕柏还等着你过去。”皇帝吩咐姜狄说:“去的时候把你脸上这面具摘下来。回来再戴起来。”
他狭长的凤眼眯起,心生厌恶:“朕不想瞧见你这张脸,只想看着这双眸子。”
“是。”姜狄顺从而恭谨的应声。
二十一年了,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师傅,不,主人,或者应该直呼为陛下,因为厌恶他姜狄这一张脸,却又时时想看这一双眸子,所以令起戴起了面具。
根本不问他愿不愿意。
谁叫陛下他是皇帝——皇帝就是能够行使强迫别人意志的人!
不过为什么陛下厌恶他这张脸,却心念着一双眸子呢?
姜狄自己有个猜测:他曾经背着皇帝,暗中调差过自己的身世,他是琰宫中姓姜的侍卫,同一狄姓宫女私通的产物。
自己呱呱坠地后,两人旋即被处死。
怕是皇帝陛下对这狄姓宫女求而不得吧,纵使你手眼通天,却敌不过区区一个小侍卫……
姜狄心下思量,已是不知不觉中捏起了指尖,嘴角的笑意也愈见浓了。
长廊里弯弯绕绕,又穿过地宫,出来到地面后又是长廊,弯弯绕绕,终于走到了皇帝命他来的地方。
慕柏公主府。
皇帝宠爱唐氏,先封为并蒂殿的皇贵妃,后又封为皇后。皇后唯诞一女,便是公主聂慕柏。
皇帝……似乎有意让他去同慕柏公主接近呢。
他在老地方,老庭院等着公主来。
这公主的庭院也怪,她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喜爱花花草草,强令府邸内不许种植任何花木,只竖乱石。这庭院中间,也只有数个嶙峋的怪石突兀矗立着。
午后无风,微微就有些闷热了。
姜狄一笑,从袖内掏出一把扇子,就这边一打,边摇边赏石。
“本公主的府邸,是谁允许你这条狗进来的?”忽有厉呵自房檐上传来。
“陛下允许姜狄自有初入密道,公主还不知道吧。”他明明知道她知道:皇帝的允许令是当着他和公主两人的面颁布的,他也遵照皇帝意愿,前来于公主相会数次了。
他却故意这样说。
“你!”果然有女子被激将得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她发上单插只碧玉搔头。翠绿衫子翠绿裤子,用绸条缠束了腕部和踝关节,利落又清爽。
正是公主聂慕柏。
她两眉斜挑,眼睛气得冒火,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又是一句呵斥:“滚!”
姜狄却依旧是轻摇折扇,徐徐而笑:“是陛下命令属下来的,公主好歹将就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她见不得这个人——自她记事起,姜狄似乎就跟在父皇身边。
她清晰得记得:七岁的自己在御花园里荡秋千,跟在父皇身后的十来岁男孩,用怎样一种幽暗可怕的目光盯着前面那个人,她的父皇,他的师傅。
可是等父皇一转过身去,男孩迅速就恢复了笑意,一派温厚。
可是从那一天起,聂慕柏便已发现,这个人的笑意从来未达眼底。
“你妄想打动父皇,先谋驸马,再谋帝位!”她竟毫无遮拦地高喝,声音腾云破空!
伸过来直指面门的食指,却被姜狄收起的折扇轻轻巧巧打了回去:“唉,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公主可千万别想。”
他说着朝着她,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心砍头。”
一举一行,自是温厚无怒。
聂慕柏被他拍回去的食指颤动着,继而是手腕,继而是整个手臂,全部在颤动。
她颤动于自己只能在这里骂一骂他,却无计可施。
看着公主痛苦的样子,姜狄不禁捏起了手指。
聂慕柏猛地就袭击过来——她也是跟皇帝学的武艺,五指如鹰爪,直直就来掏他的心,手下毫不留情。
姜狄五指并拢,掌心朝着自己怀中一手,再摆出去,一道真气出去,就化开了她的袭击。
这道真气他度量了力道,不会让公主跌出去。
但这种手下留情显然令聂慕柏更不堪,更狼狈,更愤懑。
恨这个可怕的人,恨不得食其骨!
却连他的身体都靠近不了。
而他如果想取自己的性命,餐肉饮血,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但是他不取她的性命,让她活着,看她痛苦挣扎,无法可解,无人可诉。
他捏指笑得自若。
果然,聂慕柏斗不过他,空有一腔憎恼无处发泄,只得狠狠地骂了句:“狗奴才!”
又是一个跃起,扬长而去。
空中又回荡起一声:“狗奴才!奴才私通的奴才!”
从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和阳光一起传下来,却完全没有阳光的温暖人心。
丰神俊秀的人重打起折扇,眼睛微微眯起,于笑意中却多了一丝苦涩和寂寥。
果然啊,他在这些公主,皇帝眼中:说到底,也只是个狗奴才,也只是个奴才私通的奴才么?他们只需要他留下来办事,她们只需要他留下来被打骂,从来没有一个人……
不,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自遇见他开始,两年来就对他言听计从。她敬重他,她关心他,,她爱慕着他……
她会跟他寸步不离,她会同他相依为命。
不管她这番表现是真的也好,是演得也好,他已经离不开这唯一的温暖。
犹如一只跳动的烛火,在满目黑暗里有那小小数寸地方,是为他点燃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