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特别讨厌,却越来越让自己莫名不安的粗鲁汉子,他是燕云城主的儿子?
怪不得从初遇开始,李浊就老是说,从来没有见过女人这么啰嗦,好哭,胆小。
也是从那时起,她一直不断的念头:这个世上不啰嗦,没有眼泪,勇敢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
倾慕一见的念头,原是到今日如愿。
可是心还是乱啊,东郭觉着全身都无力,眼前是一阵眩晕。却忽感到腰间力道加深,却是李浊栓紧了自己。他克服心中的其余情绪,坦荡荡对上燕云城主深不见底的双目,清晰而洪亮宣告:“娘,这是你媳妇,我的东郭!”
说着径自大笑起来,好不高兴。
东郭的脸瞬间一阵红白,谁是他的东郭?她何时说要嫁给他了?
心头有怒,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目光却不自觉回望过去,见依旧被定在那里的人脸色早已苍白如灰,眸内却渐渐泛起赤红。
她心中恻然,却见姜狄突然浮起了笑意——这笑意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弯弯一双勾起的薄唇,迎着燕云城主直视的目光。
李浊却在这边春风得意,他向燕云城主介绍完后,又高声呼唤城主身后那名年轻女子:“轻风,快来见过你嫂嫂!”
“我才没有你这种哥哥!”年轻女子一撇嘴,目光却还是看向了东郭,嫣然一笑算是行礼,顷刻就向她敞开心房。
她急着表态和发话,燕云城主却始终没有言语。
李浊似乎也急了,他牙齿咬了咬,闷闷哼了一声,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却不说话——只牢牢拥住东郭。
燕云城主注视了自己儿子良久,一切都是平静地,继而缓缓道:“澈儿,你们跟我回家。”
李浊是万分的不甘心,却又抑止不住的欣喜:娘亲说“你们”,那就是认可东郭了?
他不由偏头朝东郭一点头,眼中闪光。
有得必有失,这是值得的。
燕云城主却没有再看他,反而重新抬眸,将目光投放到了远处——远处的姜狄身上。
“城主如此打量在下,不知是何原由?”姜狄就手能动,却依旧轻轻一捏,继而遥指东郭:“奈何姜某的一颗心,今生都只会在东郭姑娘身上!”
“你敢戏谑我娘亲!”
“你敢戏谑我娘亲!”
李浊和城主身后的女子,都是睚眦欲裂,兄妹一个低吼,一个高斥。
“本尊不欲杀你。”燕云城主却似乎并不生气,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她一抬手,旋即有人牵出一匹马递给李浊,他双手一举,先将东郭稳稳送了上去,自己紧跟着一个翻身,也跃上去坐在后头,双手执缰,把她拥在怀里。
千万大军,只在一夕间有秩序的撤退。
旌旗转去,灿烂的阳光重新照来,洒在燕云城主身后,逆着光,东郭又看不清这传奇女子的面貌了。
期间一左一右,兄妹两马并肩行于燕云城主半个马身之后。
“母亲为何留他性命?”李浊似乎心有不甘:“母亲和琰帝的盟约期限已到,他可是……”
昨夜和天狼王长谈,他已知东郭身边那个少主的身份:他是杀手姜狄!
“方才你与他打斗,两剑相勾,若非我出手,应该会是你败。” 燕云城主缓缓驾马而归,却仿佛一切了然,东郭闻得她平缓的声音过来,却好似阵阵冰雪送来,凛冽中却令人心旷。
“明明应该会是孩儿胜!”李浊吹胡子瞪眼。
“你败。”燕云城主字字如钝,她明明没有一丝戾气,却让人觉着君威高悬,脊背暗生幽凉。:“你用的是天狼的宝剑,姜狄却用的是一把劣剑。再着,你功力充沛,他则身负重伤。”燕云城主说到这里,缓缓偏头看向李浊,语气不变,却流露出对自己儿子的殷殷期望,和些许失落:“他虽与你年纪相仿,但已笑意不达眼底,若渊般深不可测,却又精明的只择人而噬。而你却只会一而再再而三离家出走……”
“母亲何故涨他人志气灭孩儿……”李浊虽知理亏,却是愈发不悦:缘何要在东郭面前抑自己而扬姜狄!
“他虽只是聂玄身边的侍卫同宫女所生,但目前你却远不及他……”燕云城主这番话接连二三,从从容容平平淡淡说出来,涉及如此机密的事,也依旧清朗坦荡,毫无避讳:“……聂玄做出这百来的暗卫,我已尽知了。”
东郭却是听得一阵一阵心惊肉跳。
城主和李浊都知道知道少主的来头了?他们都知道少主的杀手组织了?难道琰帝的手腕,已尽为燕云城主看破?
还有那之中分量最重的一句,简直有如巨石炸响,天崩地裂,令她耳边轰轰的雷鸣,不绝不断。
“他虽只是聂玄身边的侍卫同宫女所生他虽只是聂玄身边的侍卫同宫女所生他虽只是聂玄身边的侍卫同宫女所生……”
这可是少主的秘密?!
一个侍卫和宫女的私通的产物,被皇帝留在宫里,教养武功,替他卖命杀人,如奴隶走狗一般?
少主如此英武,却没想到竟有如此……
东郭眸光凄然一扫,正好瞥见身后搂着自己的李浊:他虽然衣衫褴褛,肌肤上满是污浊。但他却出生在这么显赫的门第,可以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相较之姜狄一样俊才,却必须付出多过李浊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一样生而为人,上苍缘何如此不公?
她忽又忆起自己,是丫鬟出身,生来为奴为婢,所以遇到暴怒习惯胆怯,遇到责难习惯自罚,遇到欺凌则习惯哭泣……
她为什么不反抗?
她为什么不反抗!
燕云城主根本就没有看一眼东郭,不知其心内这乱七八糟想的一堆,依旧继续叮嘱李浊:“澈儿,你目前的确比不上姜狄,若真想出气,就给我迎头赶上!断不可再以出生论,一味地瞧不起他……所谓,英雄莫问出处——”
最后这一句话尽显胸襟,却于末尾那个处字后恍惚有声轻叹,若有所思。
英雄莫问出处!
英雄莫问出处!
英雄莫问出处!
东郭紧紧捏起了双拳,不是因为深究了燕云城主这话中有话。而是这一句“英雄莫问出处”,和她方才那一顿胡思乱想,到收尾出,竟于燕云城主这最后一句话不谋而合。
一句话恍若当头呵棒,令她十几年的灵台,一刻清明!
不做丫鬟了,她学着燕云城主,做个女英雄如何?
“唉,你在想什么?”李浊突然捉弄般将自己的身子往后仰去,东郭没了依靠,差点摔倒。
他却及时的扶住她。
“你!”东郭切齿瞪他一眼。
“唉,说。”他重新将她温柔地搂住怀中,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磨蹭,像只小狗狗:“告诉相公,刚才你在想什么?”
什么相公!她想驳斥他,却羞得不好意思出口。
“哈哈,不告诉我!”李浊说着一收马缰,骏马突然受惊,两双前蹄高高地扬起,长嘶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