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笑着应声:“嗯,六金即可。”
六金可不是个小数目。连赵妩媚也蹙了眉。临到众人离开女子,往山下走远了些,赵妩媚忍不住问:“哥,为什么你是她恩公,她还收酬金?”
“因为一码归一码。对了,你差我三金,回去从月钱里扣了。”
“你——”
骆银瓶也有疑问,待到回剧院了,赵妩媚离开后,她才问:“韩公子,你于那做首饰的娘子,究竟是甚么恩情?”
韩月朗沉吟半晌,道:“她是朱大醉从前那个未婚妻。”
*
从明照禅寺回来后,《落难世子结良缘》的公映逐渐减少。明月剧院诸人,逐步将重心转移到《僧》上。
一眨眼,夏入秋,枫叶红遍。再过不久,骆家姐弟加入明月剧团就半年了。
骆银瓶已不是新人,韩月朗没再对她额外关照,没有提前对戏。
等到大伙集体开始排练时,两人才一同出现在戏中。
前头女妖仇恨僧人,两人演仇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容易演。
再往后,女妖与僧人接触时,都是化形,赵妩媚演,没骆银瓶什么事。偶尔露出真身,那都是背着僧人的,仍无对戏,也容易演。
直到最后一幕前,韩月朗和骆银瓶只有一次对戏,那就是僧人目光如炬,其实初见女妖时,就瞧出了她的真身。演的时候,韩月朗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注视赵妩媚,倏地她的真身骆银瓶立即出现在身后,忽隐忽现,闪动不止。
没有戏词,需要的仅是恐怖气氛。
但最后一幕就难了!
韩月朗盘膝坐在地上,原本他怀中抱着的是赵妩媚。闪电乌云,障眼法下赵妩媚变成骆银瓶。这一变化要在数秒内完成,骆银瓶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过去,躺倒在韩月朗怀里。
躺下去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包裹起来了。
脸颊和身子迅速烧起来,心跳得快还不能用手抚平。
这个时候女妖本应流泪,可骆银瓶整个人懵的,早忘了这岔。
“停!”韩月朗喊了停。
骆银瓶反应过来,灰头土脸说对不起。
韩月朗道:“上场之前要提前酝酿情绪,不然上场了难进状态,让观众等你吗?”
她点头,批评得在理。
重来一次,骆银瓶提前酝酿情绪,女妖的悲惨,心有戚戚。她为心上人甘愿牺牲自己时的眷恋与决绝,希望与绝望。
她在后台已眼泪婆娑。
见赵妩媚起身,障眼机关开启,骆银瓶飞快跑过去,躺倒。
糟糕,怎么一到韩月朗怀里,直直对着他的眼睛,就脑子一片空白了?刚才她酝酿什么来着?
“停!”韩月朗喊道。
自然是顿逃不了的批评,韩月朗说,骆银瓶要是再哭不出来,自己去找帮事要点刺眼流泪的水来。
骆银瓶连忙摆手说不用,再来一次她一定好好进入状态。又向被耽误时间的其他人道歉。
韩月朗道:“你再演一遍,这次可不要呆头呆脑了。”
赵妩媚也说:“是呀!骆娘子,你前头演得不挺好的么!”
韩月朗想了想,之后没其他人的戏了,担心骆银瓶又演砸耽误他人时间,就让其他人先解散了。
剩下韩月朗、骆银瓶、赵妩媚三人重排。
事不过三,这回骆银瓶心里默默念着“我很伤心我要哭”,躺在韩月朗怀里克制不去胡思乱想,终于泪流不止。
她瞧见韩月朗眼角也滴出数滴泪,顺着滑下。忽觉心都要碎了,竟真心哭起来。
分不清戏里戏外。
哭了一会,才想起来她作为女妖,要开口说戏词的:“我、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声音哽咽,还吸鼻涕。
韩月朗含情脉脉凝视着她:“不丑,很美。”
“那为何我作妖都没有好皮囊?为何上苍不给所有女子闭月羞花的样貌?
“美与丑都只是昙花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睛。”韩月朗的手抚上骆银瓶的脸颊,反复摸索。骆银瓶脸上虽然上着妆,但心弦依然被他的摩挲所拨动。
韩月朗道:“闭月羞花的容貌,抵不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接着,他低下头,嘴唇离她的嘴唇越来越近,能明显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鼻息。
是,是要吻上来了吗?
骆银瓶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等了许久,没动静,骆银瓶睁开眼。
见韩月朗已经站起身了,他别着头不看她,道:“离结尾没多少了,剩下的自己回去练练,到公映那天我们直接合。血包都在吧,好好操作,别处纰漏!”
“嗯、嗯。”骆银瓶点头听令。
三人散开,走的时候赵妩媚追上韩月朗,笑他:“方才不成,是不是因为多余的我在那杵着?”
韩月朗横她一眼:“胡说八道!”
之后十来天,骆银瓶同韩月朗排练,她一天问他八遍,累积起来近百遍:“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他次次耐心答她:“闭月羞花的容貌,抵不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
每日晚上回到家,骆银瓶拉上帷帐,私下加练,都会羞到满面通红。
最后让她回来自己揣摩的,吻究竟是什么?男女之间,到底该怎样热吻?女妖到底有多疯狂炙热,才会将僧人的舌头咬出血来?
她躺在床上,会悄悄地伸舌头,在空中转动,想象那是韩月朗。每每练完,羞愧难当,翻身捂枕心情复杂。
临公演前两日,韩月朗排练完后,塞给骆银瓶一封信。
他还真又写信了!
骆银瓶回家拆信,仍是一副画,画个火.棍人儿,傻呆呆站着。
这比荷花更难懂了!完全联想不到任何励志的事!
骆银瓶猜测半晌,暗道:韩公子该不会是同我斗画吧?
他俩这水平斗画,真是说出去丢人。
骆银瓶索性回了两幅画,都装在信封里。一幅小火.棍人坐着,一幅小火.棍人疾跑——他画站如松,那她就画坐如钟,行如风。
翌日,她将回信交给韩月朗。他接了信,却仍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读出某种反应,然而没读到。
骆银瓶怕自己胡思乱想,赶紧溜了。
韩月朗拆信看画,领悟不出她画的意思,晚上喝酒便喊朱大醉来看看。
朱大醉一眼看穿:“人家娘子画的坐姿和跑姿哦!”
韩月朗心想,她画这个做甚么?许是酒喝多了容易灵光一闪,他忽然反应过来:是不是自己没画好,骆银瓶没领悟啊!
韩月朗找朱大醉要纸笔。
“你要这些做甚么?”朱大醉嘴上嘟囔,但仍麻利找来笔墨纸砚,让小二磨墨。
韩月朗沾墨提笔,先还原自己画的荷花,给朱大醉看:“你眼里这是什么?”
朱大醉:“荷花啊!”
韩月朗又还原火.棍人,再问朱大醉:“这呢?又是什么?”
“一个人,不男不女,傻乎乎站着!”
韩月朗听完,猛地一拍大腿:“这怎么就成了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