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人阻止了她。
他救了她,在没有一个人敢出手相救的瞬间,呵斥了一声“找死”,将她捞上了岸。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激他,只知道在看到芷玉和弟弟站在马车外对她笑的那刻,他赐与了她新的希望。
那一日他将她拉到了爹娘的尸首前,狠狠的刺激她,冷笑讥讽她,却又借肩膀给她靠着哭。她想她是疯了,竟然忘不掉他怀抱的温度。
一个连死的权利都被他掐在手里,对她处处防备却又不肯放她走的男人,一个关心爱护她给她第一缕阳光,却又将她往别的男人身边紧紧推的男人,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师父。
这两个男人就像长在她生命里的紫藤,将她紧紧缠绕,收紧,让她窒息,让她孤独。
她挣不开,却拚命要挣开。
不,她一定要挣开。
眼前的深潭在烈阳下闪着波光,旁边一圈圈的水滩,在慢慢蒸发干涸,凝结成深黄色的粉末,这次有人在围栏里收拾着这些粉末,脚底板被腐蚀穿,露出猩红的皮肉。
那些人,都是一些穷苦的妇孺。
然后,开始有人拿着鞭子来赶她了:“看什么看什么,这里是你们能随意进来的地方吗?上次有辆马车闯进来,弄脏了不少池子里的水,守将大人为此勃然大怒,颁下了一条新规定,但凡靠近这池子五尺之内的人,都要罚纹银一两。违令者,斩!”
这是什么规定?映雪皱眉:“怎能随意斩人?”
“怎么不能!”那看门狗鼻孔扬得高高的,开始喷着粗气:“这里是守将大人的地盘,守将大人打个喷嚏,便能将淮州震得地动山摇!他说要斩,你就得死!”
“圣……”
“嗳,别跟我说什么圣命圣旨,你没听过那句‘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吗?而且这圣上正忙着为太后娘娘准备寿辰,给淮州定的寿礼是五千两黄金,所以守将大人这样做,也是为太后娘娘筹备寿礼!”
“说了这么多,你的纹银呢?,没有这两纹银,我可不放你走!”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映雪冷冷看着他,后退一步。
“没有?”看门狗怪叫起来,连忙扯了她的袖子不让她走,示意身后的几个官兵过来,“没有银子就得押在这里做苦役,来啊,将他抓进来!”
“放开!”
“放开她,我这里有纹银。”一道莺鸣婉转的女声陡然在身后响起,香风一近,有人撑了伞为她遮去头上的烈阳。
千蓉托着一个紫色钱袋取银子,递过去两锭:“这些够了吧?”
看门狗接过银子,再瞧了瞧她手中的钱袋:“不够,你们这里有三个人。”
“给!”千蓉又取了一锭递过去。
看门狗这才松了狗牙齿:“快走快走,这次给你们提个醒,下次别再犯了。下次若让我再看见,直接将你关了。”双眼却是色眯眯盯着伞下的绛霜。
绛霜淡淡一笑,没理会。
映雪瞧了里头站在烈日下的苦役一眼,不理此人的叫嚣,沉默往回走。
绛霜连忙小碎步跟上,和她并排走在一起,笑道:“姐姐,你不介意妹妹和你一同回去吧?妹妹初来淮州,连个落脚地都没找着呢。”
“是吗?”那可巧得连这样碰上的机遇也有!
“妹妹随我来吧。”映雪淡淡回应,静静往小筑走。现在她倒不介意将绛霜带到连胤轩身边,反正这个女子迟早会找上去,或者说连胤轩会直接来接她。
入了小筑,只见芷玉带着沥安在院子里踢毽子,毽子掉到了睡莲池里,芷玉正抡了袖子趴在池边捞。
“姐姐!”小沥安首先发现了她,叫了她一声,却没有跑上来。这个小家伙,还在慢慢的接受她不是妖怪的事实。
绛霜站在门口将小巧精致的小筑大致看了一圈,问道:“姐姐,胤轩是住这里吧,不知道有没有我住的地方?”
芷玉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回了头,毽子也不捡了,跑过来:“三小姐,您怎么也来了?”
“噢,芷玉的意思是我不该来吗?”绛霜眉梢挑的高高的,笑得狡黠:“原来芷玉是随姐姐来淮州小住了,那日见芷玉和小少爷不见了踪影,绛霜还以为……”
“妹妹,我带你去房间。”映雪打断她。
“那有劳姐姐了,这里环境真不错。”绛霜笑得更开心。
小筑里其实只有三间寝居,连胤轩一间,映雪一间,芷玉和沥安一间,再来就是下人房和马厩,映雪本想将自己的房间腾给绛霜,自己则去芷玉房里,哪知绛霜坚持要与连胤轩一间,不肯住她的房间。
“那好,我让么么去整理一番。”她如是道,想着反正省去了搬房间的麻烦。
“不必,我自己就行。”连绛霜笑意盈盈,让千蓉拎着个小包裹跟在后面,望了望四周,“这间是胤轩的房间吧?”
“嗯。”
“那妹妹先进去歇歇了,坐了半日的马车,胳膊腿儿都坐酸了……千蓉,将行李拿进去吧……”
等那连绛霜进了连胤轩房里,芷玉这才敢出声急道:“小姐,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她一来准没好事,而且有她盯着,我们回京之路就更难了……”
映雪望着院子里的那池莲花没出声,眸中水波流转,终是问道:“我们现在的盘缠有多少?”
“小姐,没有多少。”芷玉丧气起来,掐指算了算:“银面本给了我们五十两,可是翌日在出城的路上被朱樱那恶婆娘抢去了,我们现在只有小姐你剩下来的那二十两……王爷他就更不用说,小筑里的吃穿住用都是他吩咐买好的,都有。我们需要什么,他只会吩咐么么去买,而不是直接给银子……”
“二十两扣掉刚才欠连绛霜的三辆,再减去做衣裳的五两,就只有十二两了。”映雪黛眉微拧。
“小姐,我们以后怎么办?”
映雪回过头来看她:“我们有手有脚,不会饿死的,不要怕。”
“嗯。”芷玉乖乖的点头,却又道:“只可惜现在是乱世,我们一介女流,没有拳脚防身,很容易被人欺凌。”
这话说得有些悲。也让映雪的心有些暗沉,她望着高墙外的天空,看着那只在蓝天展翅翱翔的苍鹰,依旧向往它的心。
酉时,连胤轩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藏青色缎袍上竟沾了微微的硫磺气息。
映雪闻得,马上以看看么么的菜色为由退到后厅去了,明显不想理他。
连胤轩眸色瞬息微暗,盯了她的背影一会,才稳步走到自己的房间换衣衫。又陡然让坐在他房里的连绛霜弄得微微惊讶,“你怎么来了?”
刚才在门外便察觉到屋子里有人,却万万想不到是绛霜。淮州之行,他特意不带绛霜过来的,所以也也没告知她具体的位置。不曾想她还是寻了来。
“难道姐姐能来,我就不能来么?”绛霜站起身望着他,水眸里有丝丝委屈。
他踱进门来,瞧了瞧四周被她改动过的摆设,再看一眼塌上的双人枕,没有责怪她,在圆凳上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