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菊:“……”
卿菊战战兢兢的给俞静姝画完,俞静姝对着铜镜看了一下,模模糊糊的,但是能看得出和平时的素颜天差地别,即便是爸妈来了,只怕也不能确定。
俞静姝看着卿菊,忽然侧身两条长长的水袖往卿菊摔去,然后不咸不淡的问道:“卿菊,你是内行,说一说我方才的动作叫什么,代表着什么?”
卿菊脸色微微发白,说道:“投袖,是为发怒之意。”
“嗯,这样啊。”俞静姝恍然大悟似的应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对卿菊道,“你收拾一下,我唱完这一出,你就随我回去。”
临出门时,俞静姝回头,望着卿菊轻轻一笑:“忘了说,我不喜欢多嘴的人。”无论有怎样的苦衷,怎么样的无奈,对挥霍金钱的客人来讲,戏子无情,姐儿无义,信不得。
俞静姝自认为不是社会经验丰富,眼神锐利的智者,所以她宁愿多以流传于民间的俗语为参照,多一份警惕,多一份怀疑,多一层冷漠的壳子,而不是去向内心叫嚣的同情和心软妥协。
之前轻易的同阮小玉交上朋友,是因为没有如今潜在的风险,在俞静姝看来,被伤害感情,远远不如这个社会舆论的压迫来的恐怖。
她任性,有任性的资本,造成的后果,是她考虑之后自信可以承担的。
至于卿菊,俞静姝歪歪脑袋,日久见人心,但这之前,打压和恐吓是必要的,她最后瞟了卿菊一眼,手肘回转,水袖横着往外轻轻一甩,做了个掸袖的动作后,飘然离去。
卿菊等她走了,再也支持不住,站了许久,又被俞静姝给吓唬一番,他的腿已经开始酸软,身姿不稳的坐在凳子上,哭丧着一张脸,眼眶居然微微发红,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后恐怕再也没有好日子要过了。
其实是俞静姝想太多了,以为戏班青楼的戏子姐儿真跟小说里写的一样,个个都是城府深沉的人精,颇有心计,所以打压过度了,把卿菊给吓到了。
卿菊六岁就被卖到戏班子,因为一张漂亮的脸蛋,是戏班主重点培养的对象,奈何他真的是没有什么天分,听戏的客人,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过因了卿菊这张脸,即使他唱的欠缺火候,但还是颇得客人们喜欢。
戏班主也就这么将就着,他的戏班不是什么出名的戏班,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名角儿,有卿菊在,倒也能多挣一些银子。
戏班子里的各位都是有自知之明,想要争宠争名也得有那个本事,想给卿菊使绊子什么的,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吃的饱。
戏班子各地流浪,调戏什么的,差点那什么不保的,卿菊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那个时候戏班子的大部分进项都得靠卿菊,杀鸡取卵这种傻事戏班主不愿意干的,反正戏班子是活的,一个地方呆不下去了,就到另一个地方,卿菊有惊无险的在戏班子里过了十年。
十年,也许好运到头了,戏班子里终于出了个实力派的旦角,生生把卿菊这个漂亮的花瓶给比了下去。
在王孙公子还没来得及发现卿菊这个美人的时候,卿菊先被俞静姝这个彪悍的姑娘给发现了,三千两银子,戏班主真没想到俞静姝会出这样高的价钱,一切才刚刚起步,戏班子还没有到财源广进的地步,三千两,在俞静姝的概念里,大概和三千块钱人民币没什么区别,虽然有些心疼银子,不过老爹发话了——随便败家,绝对败得起!(……)
在这种环境下,卿菊除了会看人脸色,知道民不与官斗,弱不和强斗,该低头时就低头,要吃得了苦,受得了委屈……等等这些之外,他真的没有多深的心机,难道被共同生活的戏班主给轻易卖掉,突然离开生活了十年的戏班子,还不允许人家留恋伤感一下下啊?
☆、五十,贵妃醉酒,王爷生气
俞静姝想要唱的段子是梅兰芳的贵妃醉酒,这个时候,肯定没有配套的曲子,不过没关系,这是她的舞台,她想如何唱就如何唱。
贵妃醉酒这一段是俞静姝唯一会唱的一段,那是姥姥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她暑假住在姥姥家里,看了梅兰芳的弟子言慧珠的一段贵妃醉酒,突然就爱上了这段美丽的戏词,也爱上了醉酒的贵妃妖娆的身段。
暑假大热的太阳,她每日不辞辛苦,为了学会这一段,天天往村子里年轻时唱过旦角的一位爷爷学习。
平日里慈祥随和的爷爷,教起俞静姝唱戏来,竟然严苛的如古代私塾的先生,轻则斥骂,重则藤条伺候,俞静姝不敢也不想告诉家人,这个时候,没有退路,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爷爷学了一个暑假。
举手到眉边,拱手到胸前;云手如抱月,指手到鼻间。
一个暑假,只学会了京剧演员表演的基本要求,至于所谓的“贵妃醉酒”,俞静姝绝对不敢在爷爷面前表演的,哪怕爸爸妈妈夸奖她比电视上的演员还传神,这都抵不过爷爷的一句“狗屁不是”(……)。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
空旷的舞台,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花旦,哪管台下的喧闹,嘴角挂着朦胧的笑意,自顾自的打开团扇,偏着头,修长的眉眼,慵懒的风情,却带着不容侵犯的贵气。
舞台下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花旦吸引。
赵翎从二楼向下看,风情无限的花旦送与她倾城一笑。
赵翎有些迷惑,这是姐姐,还是醉酒的贵妃?
慕一一身的冷汗,他仿佛看到王爷的雷霆之火把自己烧了个灰飞烟灭。
原本他没有认出这是俞静姝的,但他眼尖的看到了俞静姝没有藏好的哨子从领子里漏了出来,再仔细瞧,不正是他们未来的王妃么?
真是要命。
“杨贵妃”哪里会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她朱唇轻启,用她悠扬委婉,声情并茂的唱腔继续述说——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在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花迷人眼,含着盈盈秋水的醉眼更迷人,合扇,摆袖,飘洒自如,柔媚入骨,贵妃飘渺的微笑定格在此时。
静,静默。
砰!
茶盏落地而碎,叫好声骤然响起,掌声不断,轻浮的公子大笑着高声道:“唱得好,美人,再来一个!”
哄闹声由此不绝,台上的“贵妃”不动如山,居高临下,睥睨着拜服在她裙下的人们,眼波流转,仿佛还没有从“贵妃”的身份里走出来,往楼上目瞪口呆的赵翎那里送了一个微笑,转身离开。
她一路无视欲言又止的戏班主,以及其他戏班子众人的各色眼神,只想到一句话:Après nous,le deluge——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