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可笑,二十四年来自持从容淡定,哪知临到此时,欲望的力量竟如此之强、速度又如此之快,让紫眠几乎要厌弃起自己——而龙白月却站在他的背后,轻轻说她会等他。她的包容让紫眠更觉芒刺在背,因为他即将有去无回。
紫眠决绝的眼神让龙白月心口剧痛,她不忍心再看,自欺欺人的闭上双眼,任紫眠轻浅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竹林里。
半天之后龙白月明白紫眠已经离开,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终于痛哭失声。云阳公主走进林子里时,正看见她号啕大哭的无助模样。
“真没意思,”云阳公主踢踢脚边竹叶,冷漠的眸子里光芒闪动,神情也有些低落,“一路看来都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竹林里尽是龙白月心碎的哭声,半天也不曾歇住。她坐在地上尽情宣泄心里的苦楚,知道云阳公主一直站在一边陪她,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哭着问:“公主……您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呀……为什么……”
为什么他终是要走,他们本应该从此幸福的……
紫眠落寞回府后躺在船舱里瞑神许久,明窗尘惴惴不安的伺候在一边,纳闷出门时明明还兴高采烈的师父,为什么回来以后却像换了一个人。他不敢上前提醒师父应当换下湿衣,只好一个劲的烧旺炭炉,热得脸通红。
这时候紫眠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帐顶木然开口:“窗尘,明天我要去拜见大理寺卿吕大人,记得帮我打点。”
“是,师父。”明窗尘一愣,随即欢快的答应——师父要去找大理寺卿吕大人,看来以后他们不用继续向可恶的宰相示好,真是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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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吕大人——新政派的领袖、曹宰相的死对头;朝堂上锐意兴革,励精图治;为人宁折不弯,耿介正直不徇私情——紫眠算是领教到了。
当紫眠走出吕大人府邸,甫一登上明窗尘驾着的马车,他立刻颓唐的倒下。倒进马车时他撞上车厢板壁,动静太大,吓得车前明窗尘慌忙在外问道:“师父?”
“没什么,”紫眠在车中闷闷的回答,“回府。”
马车行进起来,车轱辘的碾地声仿佛轧着紫眠的胃,让他腹部一阵阵绞痛。
——奇耻大辱!紫眠在车厢里蜷着身子,浑身颤抖的举袖掩住脸,埋首于自己的臂弯之中,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羞愧欲死。
他昨晚失眠了一夜,想着该如何说服吕大人,一步步的计算,以为自己能够成功——京城已经半年未下雨,此刻正是舆论骚动的时候,他作为金门羽客,完全有能力左右舆论,如果吕大人能够支持他,他不仅能为新政派化解不利言论,更可以通过祭祀求雨,使新法改革的局势全面打开。
他先是向吕大人晓陈利害,吕大人未动声色,让他自以为看见了希望,怎料到当他宛转点出自己计划的目的时,吕大人的冷眼冷笑疾言厉色,彻底摧垮了他的自尊——又或者,他本就没有自尊……
术士、弄臣、旁技、左道……吕大人嗤他手上只有这些,竟然敢觊觎贤德的太子。他当即将紫眠请出府,并直言自己一心报国,断不会因为个人凶险违背忠心,哪怕遭受守旧派的打击。
觊觎贤德的太子……紫眠冷笑,筋疲力尽昏昏沉沉。这两日气血不足,又是作法又是失眠,加上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头痛脑热,身子却一阵阵的发寒。
“师父,师父……”
明窗尘的声音传进车里,紫眠却恍恍惚惚听不真切,还以为是车帘太厚,只好自己提高了声音问着:“怎么了?”
“太子的车驾从御道那头过来啦,我们要让太子先过,下御道的时候车会有点颠,师父坐稳啊。”明窗尘边说边四下张望,想找个岔路口绕道,给太子让路。
……让太子……头疼欲裂的紫眠听见这几个字,握紧的拳头一颤,直觉的斥道:“为什么要让!”
“啊?”明窗尘被紫眠恶劣的语气吓住,只能呆若木鸡的僵在原地。
声势浩荡的车马声在紫眠耳边响起,吵得他痛苦的翻个身。让太子……为何什么都要他让……让道……他忽然回过神,惊得飞快坐直身子:“让道?”
“恩……啊?”明窗尘被师父弄得一惊一咋,早已不知所措。
“快给太子让道,我们找个岔路口……”
“迟了师父,”明窗尘不等紫眠说完,就无奈的抢过话,“太子的车驾刚刚已经过去了……”
紫眠顿时全身无力,他颓然倒下,回府后大病了一场……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探病
紫眠连着许多天称病不朝,贺凌云惦记着他,今日又过府来探望。他坐在紫眠的床榻边,仔细瞅了瞅他面无血色的脸,问道:“病可好些了?”
“恩,”紫眠赧然一笑,点了点头,“本来就没什么大碍。”
自己本就精通药石,满满一船的丹药,还能治不好他的身子?他称病不朝,更多是怕看见吕大人,勾起自己自取其辱的噩梦罢了。
“这几日你不在,恐怕还不知道吧——朝中守旧派的大臣走了好些,都是自己怄气辞的官,宰相大人有的忙了。”贺凌云转着手中茶杯,皱眉道,“那吕大人,也着实有些胆色,换了我,一早就心虚了。”
“心虚什么?”紫眠低头掖掖被子,小声问道。
“辞官的大人不管属于哪一派,都是朝廷的中坚力量,现今人全走空了,朝中无人,始作俑者岂不得心虚?”贺凌云冷笑一声,“如今由哪些人来填上空缺,便是两派斗争的焦点。大家最看好的是那楚寺丞,他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此次断少不了他的好处。”
“那你呢?”紫眠又问道,“你父亲与宰相素来交好,这次可有争取到机会给你?”
“哼,我才不在乎这个呢,”贺凌云自己在心下早盘算好了,“北边战事吃紧,我父亲迟早要调任到那里去,我要跟着他……说到这个,紫眠,我那红药可配好了?”
“还差一点,”紫眠回答他,“过些日子就好。”
“恩,那你可快点,”贺凌云催他,语气中有点心事重重,“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得出发了。”
紫眠点点头,微笑着保证:“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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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紫府的时候,贺凌云仍旧皱着眉头——与紫眠的谈话又触动了他的心事。这些天他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手无寸铁,也一定要跟随父亲去北边,精忠报国马革裹尸,才是武人该有的归宿。
在贺凌云出神之际,照例要从一边跳出个人影打断他的思路。贺凌云于是很习惯很无奈的张口打招呼:“怎么又是你?”
“哈哈,灵宝大功告成!”公输灵宝背着个包袱,卖弄道。
“什么大功告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绕开她,跨上马就要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