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听罢,低头沉默了许久,只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知子莫若母,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冷怒意,让郑太妃不由一阵恐慌:“怡儿,你别这样。我就知道你听了会受不了,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母亲,‘不敢’二字,从来都不是正确的自救之道。”
此时大殿之中,眼看李怡离席已久,晁灵云放心不下,便也找了机会悄悄溜出大殿,想去找他。
不料她刚走出大殿,就被一道温润的声音叫住:“晁孺人且留步。”
晁灵云回过头,一见到那站在灯火阑珊处的人,立刻下拜行礼:“妾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天子李昂微笑着靠近她,问候了一声,“许久不见。”
晁灵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正好看见自己隆起的肚子,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
李昂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打趣道:“去年朕还让光叔加把劲,尽早添个儿女,看来他果然谨遵了朕的口谕。”
晁灵云顿时双颊发烧,赧然道:“让陛下见笑了。”
“这是喜事,朕还没恭喜你呢。”李昂示意晁灵云跟随自己,缓缓走到栏杆边,“看得出来,光叔对你用情至深。”
“能得光王厚爱,是妾身的福分。”
“光叔虽寡言少语,却雅量豁然,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李昂道,“你与他能缔结良缘,也算是对维州英灵的一个告慰,朕外调牛僧孺,重用李德裕,亦是此意。”
“陛下英明。”
“说到此事,朕曾在八月下诏,让宅中诸王出阁,去各地紧、望州做刺史,然而此事久议不决,至今未能有一位亲王得以授职离京。”李昂见晁灵云面露讶异之色,笑着对她解释,“以光叔的年纪和辈分来说,出阁再适合不过,奈何朕旁敲侧击,他却始终不肯对朕表露态度。朕就是想问问你,他可有私下对你透露过什么想法?”
李昂的问题实在难住了晁灵云,她不知道李昂这番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却又不能不答,思索片刻,决定挑最稳妥的话来说:“陛下,光王与妾身相处的时候,虽在闺闱之中,依然沉默寡言,就是甜言蜜语都没有两句,更何况是这等大事呢?”
李昂闻言一怔,随即失笑:“朕这个光叔,真是惜字如金。既然如此,朕不妨先告诉你,朕有意让他做第一个出阁的亲王,以便顺利推行这条诏令。上个月他无端遇刺,朕这个意思一是为了抚恤他,二也是对宵小之辈的威慑。”
晁灵云听了李昂的话,连忙下拜谢恩:“光王能得陛下如此关怀厚待,妾身诚惶诚恐,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你身子不方便。”李昂示意晁灵云平身,“这消息你回去以后可以对他说,不方便开口也无妨,诏书很快就会下达。”
晁灵云连忙又谢了几句,李昂刚从群臣宴下来,忙着进殿去见三宫太后,于是径自移驾,任她自便。
晁灵云紧绷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这才有余裕咀嚼天子告诉自己的消息,一颗心却随着深思,越发不安。
圣上这是诏令推行不力,有意要拿李怡试水的意思,表面看是皇恩浩荡,实则是拿李怡做了出头鸟,弄得不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何况别人的明枪暗箭她不知道,颍王手中的那支箭,那是一定会冲着李怡射出的。
她回想着太子册礼那日,颍王针对亲王出阁一事,要自己盯紧李怡时说的那番话,一颗心就不由自主地坠向黑暗恐惧的深处。
第112章 你也真是个可怜人
夜半天子驾临酒宴,让大殿中已经有些乏味的气氛再度高涨。
李昂的生母萧太后尤为高兴,虽然碍于礼数不能和爱子亲近着说话,却眉开眼笑,满脸喜色,简直没法坐安稳。
国舅萧洪去年因为卧床养伤,错过了天子的千秋宴,今年便得了李昂格外的恩恤,破例与萧太后同席。此刻他坐在萧太后身旁,心不在焉地陪着阿姊同喜,双眼却透着一股不安分的邪气,频频向王宅命妇们的坐席望去。
他目光似火,吴青湘却面若敷霜,她双目低垂,葱白似的食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酒盏边沿,假装没看见国舅不停投向自己的目光。
然而当她不得不为了应酬,与其他命妇把酒言欢时,萧洪终于趁机捕捉到她的视线,挑起下巴指了一下殿外,随后与萧太后私语了一句,起身向外走。
对于一个命门被他捏住的人,这已经是足够充分的暗示。
吴青湘面色僵硬,眼角余光看着萧洪走出大殿,藏在袖底的双手紧紧握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也找了个借口起身,悄悄走向殿外。
一路步履无声,她置身于灯火阑珊之中,一瞬间心头茫然,浑身发冷。
此情此景,真像是一个荒谬的梦啊……她在梦里愤怒而绝望,惊慌失措中,忽然被一双手勒住腰,拖向一个更幽暗的所在。
“你倒挺识相,真的乖乖跟来了。”
萧洪得意的声音带着一股热气冲进她的耳道,让她不由一阵颤栗,随后听见自己生硬的回答:“不敢不来。”
萧洪没有松开手,隔着掌下冰凉丝滑的衣料,细细感受着吴青湘柔韧发颤的腰肢,一股征服的快意自心底油然而生,让他大胆地咬了一下吴青湘白嫩的耳垂。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的人立刻剧烈挣扎,喘着气低声道:“这里是皇宫。”
“我知道。就是在皇宫才降得住你,否则你早声张开了,”萧洪有恃无恐地笑道,“自从那天你离开国舅府,我一直在想着你,你有没有想我?”
吴青湘低着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难看的脸色:“奴婢用不着想,国舅随意吧。”
萧洪轻轻嗤笑了一声,一双手开始缓缓游移,贴着她耳畔道:“你没把我的事告诉光王吧?今天我特意与他打了个照面,他还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你别去试他。”吴青湘急促地抢了一句,又道,“今日我特意浓妆赴宴,你就装作没认出我,往后也不许与他接触。”
“难怪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原来是为了这个?”萧洪故意摸了一把她粉腻的脸颊,将手伸进她微凉的翟衣前襟,报复般地搓揉,“过去你抛头露面地与我打交道,就没想过会有与我在宫中碰面的一天?”
“过去我从没资格进宫,是他的另一个侍妾晁氏进门以后,才开始不一样的……”吴青湘咬牙回答,冷到极点的一双眼睛,在幽暗的夜色中闪动着细碎的水光。
“原来如此,”萧洪回想着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光王,今晚却寸步不离地守着身边一位娇艳欲滴,身怀六甲的娘子,立刻恍然醒悟,“我瞧光王对那个晁氏,可是上心得很,啧,亏你还对他百般回护,没想到他却做了负心人,你可不要后悔啊?”
一提到晁灵云,无边的恨意就在她胸口蔓延开,一颗心疼得快要撕裂,被萧洪搓揉出的疼痛倒好像成了能让她分心的抚慰。吴青湘仰起头,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无力地低喃:“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