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远在江南西道,大人这一去,几时才能回京?
自己真的就这样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大人被逐出京城吗……
浑浑噩噩之际,宝珞美丽精致的脸庞一直在她眼前晃动。
晁灵云心中蓦然一动,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颍王——也许这个人可以力挽狂澜,可身为漳王倒下后最炙手可热的亲王,此时一定更得明哲保身吧……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拜托宝珞去向颍王打听,突然门扉一响,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乐伎慌慌张张跑进客堂,两眼瞪得溜圆:“孺人、师姊,你们有没有听说郑注的事?”
小乐伎惊恐中透着兴奋的古怪表情,成功煽起了宝珞的好奇心:“郑注?他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又升官了?”
“不是不是。”小乐伎摆摆手,双目圆睁,故作神秘地压着嗓子说,“坊间都在传言,说他为了给圣上治病,用小儿的心肝炼丹呢……”
“要死了,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好恶心!”宝珞小脸皱成一团,气得用团扇拍了一下小乐伎的脑袋,“还有你也是,不好好练舞,跟着妖言惑众!我看师父给你们的功课还是太少了!”
晁灵云听了也觉得荒谬,不以为然地勾起了唇角。长安城老百姓的茶余饭后,从来不缺各种耸人听闻的怪谈,这不过又是一段无稽之谈罢了。
近来郑注和李训在朝堂上如日中天,各种风言风语也就应运而生,其中不乏这类怪力乱神的谣传,只不过如此惊悚的谣言,倒也罕有。
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偏偏脑中一闪念,不期然回想起偷闯郑注府的那个春日,那一间被恶犬看守的密室,泛着腥臭味的灰色陶罐,还有陶罐里那两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心脏……
不会吧?
不,不可能!
尽管心里拼命否定,晁灵云还是瞬间面色铁青,一阵恶心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她紧紧捂住嘴巴,脑门上全是冷汗。
一旁宝珞连忙替她拍背顺气,大惊小怪地问:“你这是怎么了?不会又怀上了吧?”
“我没怀上,你别瞎猜。”晁灵云拼命深呼吸,脸色苍白地问那乐伎,“这流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可有根据?”
“是不是很吓人?外头传的可是有凭有据的呐!”小乐伎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点也不受挨打的影响,眉飞色舞道,“听说这事是从京兆府里传出来的。前阵子京兆尹逮住了一个叫三王子的恶霸,这人是郑注的走狗,近来好几起小儿失踪案都与此人有关,谁知道一通严刑拷打之下,竟问出这么吓人的隐情。据说郑注手里豢养了好几个恶汉,满京城的为他抓孩子,掏了心肝做药!那郑注又不是正经太医署出身,做的药还那么灵验,难保没有什么邪术在里头。孺人、师姊,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晁灵云与宝珞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这次郑注恐怕是真的要完了。
与此同时,郑注正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地申辩:“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有人要害微臣啊!”
御座之上,天子李昂厌恶地看着他,面色铁青道:“现下不是朝堂上的人污蔑你!太医已经验过,你给朕用的药里的确有小儿心肝入药,你又作何解释?”
“微臣冤枉!”郑注一声嘶喊,涕泪俱下,“先不提微臣合药用料复杂,难以鉴定,以众太医对微臣的成见之深,难保其中没有猫腻!若要给微臣定罪,除非用一个公正的检验之法,测出药中有那谣传的秽物,微臣才心服口服,望陛下明鉴!”
“合药的是你,服药的可是朕!”李昂怒视着他,厉声道,“朕比谁都希望你是被冤枉的!可公正之法,谈何容易?”
“微臣有一个办法,应当能奏效。”
李昂冷冷道:“你说。”
“微臣于三月上旬进献给陛下的一炉药,应该还余有二十多丸,陛下不妨先取五丸,再另择五丸气味色泽相近的药丸,令太医署一同鉴定,等有了结果以后,再用十丸微臣的药,十丸相似的药,分别令太医鉴定。如果最终比对的结果,仍然证明微臣的药有问题,那微臣无话可说,愿受凌迟之刑,九族同诛!”
郑注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陛下……天下人不知微臣与陛下同心同德,恨不能将微臣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陛下的无上仁德,微臣比谁都懂,微臣就算是活剜了自己的心,也万万不敢用邪祟玷污龙体。陛下,眼看着大计已定,锄奸在望,陛下千万不可受小人挑拨,在此时怀疑微臣的一颗忠心啊。”
说罢他以头抢地,失声痛哭,龙颜震怒的天子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缓声道:“好,朕先用你的方法验药,若确实冤枉了你,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177章 气焰猖狂
阴沉了许久的天空,捱到黄昏时分,终于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回到宅邸,郑注刚出马车,为他撑伞的侍儿不慎慢了半步,几星雨点沾上衣袖,他神色未动,一巴掌将那侍儿打得口鼻冒血,跌在地上。
“一个个笨手拙脚的,迟早被你们害死!”
一句话没骂完,他已被凑上来的伞遮得密不透风,地上脸色惨白的侍儿也被人拖了下去。
宅院宁静依旧,郑注被一群仆从簇拥着,回到后院摘冠更衣,换上家常衣裳,又服了些益气压惊的汤药,才慢条斯理地前往客堂。
一群门客翘首以待多时,终于等到主翁露面,立刻围上前嘘寒问暖,顺道打探虚实。
“虚惊一场!”郑注笑着一挥手,在上首款款落座,对众人道,“树大招风,多的是人对我造谣污蔑,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圣上明辨是非,我就不会出事,你等也不必担心。”
在座众人纷纷称贺,郑注敷衍了一阵,便让门客们散去,只将两名心腹留在堂中。
直到这时,他浮着笑意的脸才阴沉下来,心有余悸地说:“今日这一遭着实凶险,幸亏那药不是圣上服用,否则我就完了。”
“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亲信连忙奉承了一句,问,“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收手吧。”郑注冷笑了一声,“颍王再有用,毕竟不是天子。”
两名亲信连连称是。
正说着,堂外家丁来报:“大人,左军中尉仇士良求见。”
“嗬,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颍王的狗来了。”郑注嗤笑一声,吩咐两名心腹,“你们先下去,杨虞卿的事我们明日再商量。”
两名心腹领命告退,郑注懒洋洋起身,提步走出客堂,精神抖擞地去迎接仇士良。
此时游廊檐下已经亮起灯笼,斜风细雨被光一照,如织机上绵密透亮的素丝,遮天蔽地。郑注远远望见仇士良被家丁领来,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不知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哪里,是我来得突然。”仇士良亲热地握住郑注的手,与他私语,“走,我们里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