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前阵子宰相李宗闵不是被贬往明州了嘛?谁知昨日宋尚宫突然被打下诏狱,听说是有人揭发她与李宰相有勾结。”宝珞背靠着车厢,忧心忡忡道,“你知道圣上最忌讳什么,宋尚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郑中丞平素与宋尚宫最要好,她见宋尚宫出了事,自然没法坐视不理。可是你想想,先前李宰相是怎么出的事?就是因为替京兆尹求情呀!别看圣上平日宽和仁爱,只要是触了他的逆鳞,谁能幸免?”
一番话听得晁灵云心惊肉跳,面无血色:“都知道圣上不会手下留情,你还去求颍王,能有用吗?”
“我也不指望别的,只求郑中丞能够保住性命。”宝珞握紧双拳,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我等虽是乐伎优伶,被贵人视为玩物,但也知悲喜、讲义气,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郑中丞是我的前辈,更是我的知音,她出了事,我当然要想办法救她。”
说到动情处,宝珞忍不住捂住泪眼,晁灵云却是心如擂鼓,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初自己跻身教坊,假意为牛僧孺卖命时,的确曾得到过宋尚宫的照拂,李宗闵又与牛僧孺是一党,说他与宋尚宫有勾结,只怕不假。
再说圣上虽痛恨宫中内外勾结,却不是昏君,能将宋尚宫打入诏狱,必定有确凿的根据。
一想到这里,她立刻紧张地问:“宋尚宫与李宰相到底有什么勾结,有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宝珞点点头:“据说是太和三年的时候,李宰相与大戎李德裕第一次争相位,原本圣上是属意李德裕的,李宰相为了胜出,通过宋尚宫牵线,勾结知枢密杨承和,最终争得宰相之位,将李德裕排挤出了长安。”
从宝珞口中听到大人名讳的一瞬间,晁灵云心中就凉了半截。
能将这桩陈年往事在这时候揭出来,进一步击垮李宗闵,同时勾起圣上对李大人的歉疚,圣上若以往事为鉴,很可能会提前将大人从袁州召回。
能够洞察朝堂与后宫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找出当前局势中对大人最有利的一招,并且有能力下出这步棋的人,会是谁?
晁灵云心念急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绛真。
会是阿姊吗?
去年拜郑中丞为师后,她一直游走于教坊和深宫之间,又能接触到宋尚宫……
晁灵云越想越真,不由心跳得飞快,觉得必须去找绛真问一问。
第180章 对质绛真
一路魂不守舍地将宝珞送到颍王宅,晁灵云马不停蹄地赶往平康坊,去找绛真。
当宅中仆从一如往日,笑容可掬地为她引路时,她心中阴霾越来越沉,几乎已经不抱任何侥幸。
以阿姊的消息灵通,不可能这时候还没听到一点风声,她没有动作,就是什么都不打算做。
如此平静的反应,恰恰证明此事多半与她脱不了干系。
晁灵云步履沉重地走进客堂,见绛真正在气定神闲地品茶,极力忍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喉头发紧地问:“阿姊今日没去教坊?”
绛真打量她苍白的脸色,淡淡地笑了一声:“教坊又不用天天点卯,你怎么有空来找我?快请坐。”
晁灵云在茶案对面坐下,实在没心情和她绕弯子,索性直接问:“阿姊,宋尚宫出事了,你知道吗?”
绛真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镇定,将茶盏递给晁灵云:“我知道,怎么了?”
晁灵云不接她的茶,双眼紧盯着她,沉声问:“阿姊,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
“你是我妹妹,难道你觉得,我会为这么个人欺瞒你?”绛真将茶盏往晁灵云面前一搁,没好气道,“这事是我做的,至于为什么,别说你还需要我向你解释。”
“我不需要你解释,”晁灵云望着绛真不悦的双眼,颤声道,“可是郑中丞呢?”
绛真一愣,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愧疚,低声道:“我没想到她会替宋尚宫出头。”
“你没想到?阿姊,你既然肯承认,那又何必敷衍我?”晁灵云一针见血地戳穿她,“郑中丞与宋尚宫是至交,阿姊跟了她那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为人,朋友有难她会怎么做,难道阿姊真的想不到吗?”
绛真无言以对,忽然突兀地冷笑了一声:“灵云,你到底凭什么立场,来质问我这些?”她眼中的讥刺太露骨,让晁灵云的心陡然一沉。
“你觉得我是恶人吗?”绛真看着晁灵云,自嘲地笑了笑,“都怪我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她这话说得古怪,晁灵云不由攥紧手指,茫然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绛真对着她无辜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灵云,我进教坊的时间不比你短,你对郑中丞有感情,我也不是铁石心肠。郑中丞她待我极好,这件事让她受到波及,我也于心不忍。可情分归情分,我总不能忘掉自己的身份,我为什么要利用宋尚宫打垮李宗闵?大人他此刻是什么处境,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只要一提大人,晁灵云就没法底气十足地面对绛真,可她偏偏就是不甘心,倔强地坚持着:“大人的处境,我当然知道!可阿姊就非要从宋尚宫入手吗?你一向足智多谋,难道就不能试试别的办法……”
“我试过别的办法!”绛真厉声打断她,愤然问,“石雄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晁灵云怔怔地望着绛真,有点莫名其妙:“阿姊,你扯得是不是有点远?”
“远吗?”绛真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嗤笑,缓缓道,“如果当初石雄的计划成功,我们岂会有今日?你又知不知道,石雄与大人的关系,王守澄是怎么知道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随着绛真微妙的语气迅速膨胀,让晁灵云的心突突狂跳起来:“阿姊,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绛真紧盯着晁灵云,在客堂里的气氛凝重到极点时,轻声打破沉默:“是光王。”
“什么?”晁灵云猝不及防,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康承训,是光王的人吧?”绛真看着晁灵云备受打击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但既然当面揭破,也就只能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去年你护送石雄出城后,很快王守澄一党就开始疯狂反扑,在朝堂内外到处针对大人。为了弄清楚是哪里出了差池,我查了很久,才发现是康承训往神策右军那里透了口风。光王根本不像你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是一个淡泊无为的亲王,他为了拔除大人,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了。”
晁灵云再也想不到会从绛真口中听到这些话,惊骇得方寸大乱,只能期期艾艾地否认:“你,你……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放心吧,我若拿得出证据,你早就已经守寡了。”绛真嘴角浮现淡淡一抹苦笑,“可我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你心知肚明。现在你总算知道,当初我有多爱护你了吧?”
晁灵云无法反驳绛真的话,只能低头沉默着,听她语重心长地说:“若不是当初光王破坏了我们的锄奸大计,大人也不会被贬出京城,更不会有今日的报复李宗闵、牵连宋尚宫和郑中丞。灵云,我已经不求你跳出儿女情长,为大人效力,可凡事都有代价,要达成目的就一定会有人牺牲,你不能让我为了教坊里的一点师徒情谊,弃大义于不顾,这不是本末倒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