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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187)+番外

天子金口玉言,令元真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连忙跪地谢恩:“承蒙陛下厚爱,奴婢师徒不胜惶恐。《霓裳羽衣曲》乃是旷世名曲,若有幸担纲编舞,实乃天大的福分,只是奴婢的两个徒儿,早已许给了光王与颍王,恐怕不便频繁出入教坊……”

元真话还没说完,晁灵云与宝珞突然双双跪地,齐声道:“妾身谢陛下洪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真瞬间满脸愣怔,李昂在御座上浅笑:“元真娘子,朕知道晁氏与王氏的身份,不过朕更知道,她们的爱舞之心,不亚于你。”

这睿智而通透的一句话,顿时令元真心悦诚服,俯首道:“陛下圣明,奴婢师徒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李昂在御座上微微颔首,忽然以袖掩唇,咳嗽起来。

内侍王福荃立刻对众人道:“圣上龙体违和,不耐久谈,尔等退下吧。”

郑中丞等人连忙行礼告退,离开了浴堂殿。

王福荃熟练地服侍着李昂顺气止咳,看着他衰败的脸色,心痛道:“陛下莫嫌老奴罗唆,眼下陛下最要紧的应是保重龙体,何必赶着重制《霓裳羽衣曲》?这《霓裳羽衣曲》……又不是什么吉利的曲子。”

他话音未落,发现天子正抬眼瞪着自己,慌忙抬手抽了自己两记耳光:“老奴失言,罪该万死!”

“行了,”李昂打断他,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虚汗,“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年玄宗不思朝政、纵情声色,使大唐国运由盛而衰,这《霓裳羽衣曲》既是盛世的见证,亦是祸国的靡靡之音。所以你想规劝朕,勿效法玄宗,是不是?”

王福荃不敢抬头,惶恐道:“陛下圣明,是老奴妄揣圣意,罪该万死。”

李昂又是一阵猛咳,喘着气低叹:“王福荃,朕问你,朕又有哪点比得上玄宗?”

王福荃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高明之德,老奴岂可妄议?”

李昂微微阖上双眼,低沉的嗓音如冷泉幽咽,散入浴堂殿昏暗的深处:“安史之乱,祸起藩镇外虏,朕却是受制于家奴,拖着病体残躯,苟活于世。朕这一生,已是输了,如今不过是想借这一曲《霓裳》,领略李唐往日的荣光,聊慰余生罢了……”

一言至此,十多年志气烟消云散,空留长恨。

“陛下,陛下……”王福荃膝行到李昂脚下,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拽住天子一角龙袍,老泪纵横。

第199章 杨贤妃的隐忧

却说郑中丞与元真师徒出了浴堂殿,因为一曲《霓裳》,俱是激动不已,索性决定暂不出宫,先到宜春院商议一番。

半路上,郑中丞双颊绯红,严肃道:“我有言在先,一会儿不许再谈我的私事,正事要紧。”

“知道,知道。”元真嘴上答应着,却依旧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你的私事,刚刚在浴堂殿上不是都已经招供了吗?”

“元真!你再这样,我就走了!”郑中丞恼火道。

一旁晁灵云与宝珞默契地对视一眼,确定师父最近的言行十分可疑。

“好好好,我不说了。”元真笑嘻嘻地挽着郑中丞,一路走到方才等消息用的厢房,才开口,“圣上降大任于我等,固然是洪恩浩荡,但许多难关也是摆在眼前。这第一道难关,是我等必须在短时间内重拾技艺。郑中丞在民间隐姓埋名,必定不能常弹小忽雷,还有我这嫁了人的两个徒弟,特别是灵云,孩子都生过了,体态早已不似当年。”

“师父!”晁灵云噘着嘴,撒了一声娇。

“别和我撒娇撒痴。不是我要揭你的短,是谁方才在圣上面前自告奋勇来着?”元真轻轻点了点晁灵云的脑门,叹道,“等你上了舞筵,身上的肉多一分少一分,台下是一目了然。”

晁灵云摸摸脑门,赧然道:“道理弟子都明白,可谁能放弃《霓裳羽衣曲》呢?师父放心,从今天开始,弟子会加倍地下苦功。”

“我也是!”一旁的宝珞跟着附和。

元真看着晁灵云和宝珞两眼发光、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喜忧参半,刚想提醒她们记得回家安抚好各自的男人,却听见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谁啊?”宝珞扬起嗓子,问了一声。

“是我,薛翠翘。”

房中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意,最后还是元真点了一下头,宝珞才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

下一刻,只见翠翘施施然走进房中,笑着向众人行礼:“恭喜诸位接到了美差,真是让人羡慕。”

晁灵云打量着她,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挺快。”

“这是喜事,还怕人传?”翠翘无视众人冷淡的态度,径自道,“不过我要说一句实话,《霓裳羽衣曲》是雅乐群舞,最适合我们软舞的班子。这么重的任务,光凭诸位恐怕力不能及,万一事情办砸,惹怒了圣上,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依我看,诸位不如与我合作,一同将《霓裳羽衣曲》发扬光大。”

众人默默听完她的厥词,元真最先发出一声冷笑:“真不愧是云容的弟子,这自说自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像她了。”

翠翘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道:“元真大娘说话还是那么刻薄。”

“想占便宜的人那么多,不刻薄一点,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啃光了。”

翠翘瞬间面皮涨红,反唇相讥:“大娘言重了,若论占便宜,谁能比得上大娘的高徒呢?先是一个个嫁进王宅,得了诰封,如今赶上《霓裳羽衣曲》重制,一个个又要抢着出山呢。”

“你!”元真柳眉倒竖,刚要开口骂人,却被郑中丞拦住。

郑中丞平静地看着翠翘,不紧不慢地讲理:“薛娘子,今日是圣上钦点我等排演《霓裳羽衣曲》。于情,此曲旷古绝今,人人倾心;于理,天子金口玉言,不容置喙。你的提议,恕我等不能接受。”

“郑中丞真是菩萨心肠,要我说,和这种人讲什么道理?”宝珞直接走到门边,一脚踢开房门,盯着翠翘道,“还愣着干嘛,慢走,不送!”

翠翘碰了一鼻子灰,不禁银牙暗咬,啐了一声:“哼,我可是一片好心,诸位若不领情,那就等着教坊使出面吧。”

说罢她快步跨出房门,赌气一路疾走,也不看脚下,就这么出了宜春院,闯进了御花园里。

“什么天子金口玉言,不过是圣上有眼无珠罢了!”翠翘拽着一棵枫树的枝叶泄恨,“一帮剑舞出身的蛮子,还想跳《霓裳羽衣曲》,我就等着看你们出丑!”

揉碎的枫叶散落一地,翠翘用鞋尖将星星点点的碎红碾进尘土里,正觉得解气,冷不防脑后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薛娘子。”

翠翘心中一紧,慌忙回过头,发现是杨贤妃的大宫女招呼自己,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停着杨贤妃的凤辇。

宫谚有云:不怕天子恼,只怕妃子笑。

这杨贤妃得有多厉害?膝下无儿无女,仅是吹吹枕边风,便能让太子生母王德妃失宠,在孤寂幽怨中含恨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