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上天眷顾,晁灵云在会宁殿附近找了没多久,便看见一名舞姬神色慌张地溜出会宁殿,跑进了一条僻静的宫道。
晁灵云一眼便认出那舞姬是翠翘的弟子,她心念一转,决定悄悄跟在那舞姬身后。
舞姬浑然不知自己已被人跟踪,一路跑进一座偏殿,晁灵云默念了一声“天助我也”,猫着腰摸到大殿背光的一侧,用发簪捅开窗纸往里窥视。
连着刚刚进殿的舞姬,偏殿中此刻有六个人,其中一个趴在地上的正是刘楚材,站着的五人一个是翠翘,其余四人有两名是她的弟子,另有两名面生的内侍,晁灵云并不认识。
刚进殿的舞姬正气喘吁吁地向翠翘报信:“师父,圣上命人传召刘楚材呢。”
这消息显然让翠翘吃了一惊:“怎会那么巧?这下倒不便把人直接弄死了,莫非是谁走漏了风声……”
“呵呵呵……”趴在地上的刘楚材忽然笑出声,抬起被揍得肿胀的脸,盯着翠翘问,“贱人,你怕了吗?”
翠翘瞬间面孔扭曲,一脚踢在刘楚材脸上:“我怕什么?”
“怕什么?当然是怕你那点勾当,被圣上察觉啊!”刘楚材唾出一口血沫,冷笑,“自太子薨逝,这一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是安王的人。当初我等被杨贤妃杖责,你巴巴地跑去少阳院,我还以为你只是去献殷勤,结果太子当夜暴薨,你敢不敢说,你当初到底去做了什么?”
骤然听到此等秘辛,殿外的晁灵云不由心跳加剧,冷汗顺着脊背潸潸而下。
翠翘却一脸嘲讽地看着刘楚材,不屑道:“这些都是你没事瞎琢磨出来的胡话,你以为圣上会信吗?”
“信不信,等我去御前自陈,一切便见分晓。”
“哼,安王说的一点没错,你这种蠢人,挨一顿打是不会变聪明的。”翠翘对身旁内侍努努嘴,示意他们动手。
“贱人!太子生前待你不薄,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刘楚材破口大骂,在挣扎中被两名内侍从地上拽起来,一人抓着他的发髻,另一人不知往他嘴里灌了什么。
只听刘楚材爆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嗓子眼像被滚油泼过,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呻吟,再也说不清一个字。
隔着窗子目睹了全程,晁灵云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抓着窗棂的手指微微发颤。
殿中,翠翘的两名弟子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其中一人小声劝道:“师父,圣上的人恐怕一会儿就要找来了。”
“知道,”翠翘不耐烦地冲了她一句,对内侍道,“一会儿等圣上的人来了,你们知道该如何交代吧?”
“娘子放心,安王自会打点好一切。”一名内侍笑道。
翠翘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奄奄一息的刘楚材道:“如今圣上身边都是谁的人,你可瞧明白了?还妄想替太子鸣不平,简直是痴人说梦。算你运气好,撞上圣上要传召你,就先让你多活两天,至于其他的,你就别指望了。”说罢,她便领着两名弟子,离开了偏殿。
片刻之后,传召的内侍们果然找到了这里,见到刘楚材,领头的便埋怨殿中内侍:“人怎么被打成这样?圣上传他召见呢,这让我们如何交代?”
“就说他拒不受捕,你们被迫动武呗。”
“成,那就这样吧,”领头的内侍一口答应,与同伴合力将人架起来,往殿外拖,“记得替我们向安王问声好。”话里的意思,显然知道这两人是安王的心腹。
第208章 泣血会宁殿
直到内侍们架着刘楚材走远,晁灵云才缓缓动身,返回会宁殿。
此时宝珞早已回到偏殿,见了晁灵云,立刻对她说:“灵云,刘楚材已经被押至御前了。”
“我知道。”晁灵云平复了一下心情,附在宝珞耳边,悄声道,“翠翘是安王的人,庄恪太子的死,很可能与她有关。”
宝珞倒吸一口凉气,用唇语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晁灵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宝珞的耳朵,一五一十告诉她:“刘楚材被押回来之前,一直和她在一起,我什么都听见了。方才你看见刘楚材的惨状了吗?那都是她指示安王的手下干的。”
宝珞脸色一白,愤然道:“大家同是教坊出身,她为何那么狠……”
“我听了个大概,似乎是刘楚材发现太子薨逝另有隐情,想找机会禀报圣上,消息却被提前泄露给了安王。”
“难怪呢……安王能知道的事,我那冤家自然也能知道。”宝珞恍然大悟,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他怎么不说清楚呢!如果我知道事关人命,一定会盯紧刘楚材,不让翠翘害了他。”
“你对颍王争权的事一向很抵触,他自然不会什么都告诉你。”晁灵云叹了口气。
宝珞心中很是懊悔,奈何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天子:“如今刘楚材已在会宁殿中,但愿圣上明察秋毫、辨清忠奸,还庄恪太子一个公道。”
“但愿如此吧。”晁灵云轻声附和,想到天子身边已被奸佞包围,只觉得前路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
……
此刻会宁殿人心惶惶,鸦雀无声,已毫无欢宴气氛。
天子李昂俯视着跪在丹墀下的伶人、宫女,哑声道:“当初就是你们这群人,有的怂恿太子饮酒作乐,有的阳奉阴违、通风报信,使朕与太子最终父子离心、阴阳两隔。太子薨逝,你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不要以为当初那区区几十杖,就能抵消你们的罪孽。”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少男少女哭成一片,齐声求饶:“陛下开恩啊……奴婢只是年少无知,一时糊涂,怂恿太子饮了酒。奴婢对太子从无二心,绝不敢阳奉阴违、通风报信啊,求陛下开恩,留奴婢一命!”
李昂看着丹墀下那一张张痛哭流涕的脸庞,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一年前那个寒冷的雪夜,王福荃说永儿冒着雨雪来看他,求他宽恕。若是时光能倒流,他一定对永儿敞开怀抱,告诉他从此不必担忧惶恐,自己会做一个宽容耐心的好父亲。
然而大错已铸成,他的永儿再也不可能回来。
现在跪在地上的这群人求他宽恕,简直可笑,他的永儿都没得到宽恕,这群人又凭什么?
“你等身为下贱,不思尽忠报效,构害太子、欺君罔上。今日朕又立了太子,留着你们,岂不是姑息养奸,重蹈覆辙?”李昂忍着眼泪,厉声道,“庄恪太子早薨,皆因尔等!朕只要尔等偿命,不株连亲族,已是宽待了!”
满腔的悔与恨,化作一道夺命的圣旨。他用杀戮替独子报复,替自己报复,然而被痛苦折磨的心,并不能得到救赎。
李昂喘着气,透过蒙胧泪眼,看着一群半大孩子被拉出会宁殿,惨烈的哀嚎哭叫声震得他两耳嗡鸣,胸闷气促。
他抓紧胸前衣襟,试图缓解这窒息般的痛苦,却觉得喉咙越卡越紧,最后猛然上逆,呕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