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寒之地被蛮夷百般磋磨,都能熬过来,才知道自己人捅的软刀子,原来最伤人。
就是失望到了极点,才会选择撒手离开吧?
晁灵云恍恍惚惚地起身向外走,两侧涌过乱纷纷的人群和飞舞的白幡,夏日朝阳刺得她两眼发花,泪水止不住地滚落。
混乱中,不知是谁撞到了她的肩,她踉跄了一下,终于清醒过来:“十三郎,十三郎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擦了一把眼泪,飞快跑到公主府门口,骑上马赶往慈恩寺。
她要去十三郎那里!管他大局未定,管他形势凶险,此刻她一定要见到十三郎,在他怀里喘上一口气,让自己冰冷的身体暖过来。
晁灵云快马加鞭,不顾马背剧烈的颠簸,一口气穿过大半个长安城,赶到慈恩寺的山门口。
此时香火旺盛的慈恩寺已是香客如织,疾驰的骏马惊扰了行人,她不得不狠拉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引得众人一片惊呼。
饶是晁灵云骑术精湛,也得绷紧了浑身肌肉,全力控马,才不至于落下马鞍。随后骏马前蹄落地,猛然一顿,她瞬间感觉到小腹深处一阵绞痛,不由脸色苍白地弯下腰,呻吟出声。
知客僧认出了晁灵云,连忙跑上前,将她扶下马来:“孺人没事吧?为何匆匆赶来,可是有急事?”
“我要见他。”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
知客僧慌忙将她扶进山门,这时她已是两眼昏花,看不清路,五感六识好似都被锁在了躯壳里,唯有小腹里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危机。
晁灵云已生过三次孩子,知道小肚子那一块是多要紧的地方,不由紧张得浑身发抖,两条腿更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子,只能被人拖着勉强前行。
不怕,不怕,等到了十三郎那里,就会没事了。
她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想咬牙撑过眼前这段漫长的路,不料腿间忽然一热,濡湿的感觉让她万念俱灰,抽泣着向下栽倒。
她听见知客僧慌乱的呼唤,却无力再支撑,就在快要摔倒在地时,虚软的身体猛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抄住。
“灵云!”
昏昏沉沉中,耳边传来十三郎的声音,她顿时安下一颗心,放任自己露出最痛切最扭曲的表情,抽咽着哭喊:“十三郎,公主……公主薨了……”喊出这句话时,她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正要放松地大哭一场,冷不防一口气逆行而上,噎得她晕了过去。
这一晕也不知道晕了多久,等晁灵云缓缓恢复意识,睁开沉重的眼皮,疼痛便像一只重锤,狠狠撞进她的小腹。
她疼得浑身一抽,疲软的四肢却只能瘫在榻上,连蜷起身子护住小腹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难受得伸长脖子,发出一阵呻吟:“嗯……疼……”
“灵云,你醒了?”
李怡醇厚的嗓音让晁灵云心中一暖,她慌忙移动视线,在昏暗的禅房中找到李怡明亮的双眼,惶恐地问:“十三郎……我,我这是怎么了……”
李怡低头凝视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始终无法开口,目光中流露出的哀伤却是那么深切,深深地刺痛了晁灵云,让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我是不是……有了孩子,然后没,没……”
看见李怡轻轻点了下头,晁灵云眼神一黯,瞬间陷入巨大的绝望。
她竟然有了孩子,却毫无感觉,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难道是四月十五,自己与十三郎重逢那日?该死,她怎么能那么粗心大意!可她是真没想到区区一夜就能怀上,若早点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敢这样折腾自己。
晁灵云忍不住用双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我怎么能那么不要命地骑马,都是我的错!我真是蠢,我对不起那个孩子……”
“灵云,别如此自责……”李怡握住她的手,哑声道,“方丈说了,你是上一胎生产落了病根,这一次本就胎息不稳,加上情绪激动,才会发生这样的憾事。”
晁灵云拼命摇头,两眼依旧泪如泉涌,断断续续道:“是我的错,为了早点见到你,拼命骑快马,十三郎,公主她……”
“皇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提及太和公主,李怡脆弱哀伤的脸骤然闪现狠戾的杀气,“你好好调养身体要紧,至于其他的事,不要再多想。”
晁灵云摇摇头,急切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包括公主房中那本《周秦行纪》?”
李怡一怔,疑惑地问:“什么《周秦行纪》?”
“你果然还不知道,”晁灵云一想到那篇文章,就悲愤得浑身发抖,哽咽道,“那是牛僧孺写的一篇传奇,公主就是看了它才会寻短见……你差人到书肆买上一本,一看便知。”
李怡深深看着她,沉默片刻,伸手替她掖了下被角:“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你好好休息。”
他低声说着贴心话,语气中的冷意却让晁灵云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往衾被中缩了缩。
第256章 行踪暴露
大明宫延英殿中,李瀍看着神策军线人呈上的密报,摸着下巴沉吟:“今日晁氏从慈恩寺回光王宅,随后王宗实亲自去药铺,抓了一副妇人小产补养的药……呵呵,有意思,看来光叔在朕眼皮子底下,做了不少事啊。”
说罢他瞪着站在殿中的线人,怒道:“光王就在慈恩寺里!一直都在!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到底是怎么替朕办事的!”
“卑职无能,卑职罪该万死!”线人立刻下跪,俯首请罪,“请陛下赐卑职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瀍睥睨着殿中线人,舒展双臂,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筋骨:“起来吧,朕答应过王才人会赦免光王,身为天子自然要一言九鼎。要你带着人马踏平慈恩寺,直接将光王擒来与朕叙旧,如今看来是不能了,嗯,此事容朕再想想……”
李瀍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忽然吩咐左右:“去请李宰相来。”说完屏退了线人,独自坐在殿中假寐养神。
不多时,李德裕便来到延英殿,叙了君臣之礼,静候李瀍示下。
李瀍也不绕圈子,与他开门见山道:“朝廷先是平定回鹘,又要镇压昭义镇叛乱,国库已然空虚。朕今日请爱卿来,就是要与爱卿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充盈国库。”
“若要充盈国库,无非增加赋税。然而国家军事频繁,子民更需要休养生息,兹事体大,不可妄动。”
“朕懂爱卿的意思,朕可不敢随便碰赋税这块,何况让朕从土里刨食的老百姓身上拔毛,朕也于心不忍啊。”李瀍邪邪一笑,“朕做亲王时,就发现这天底下有种地方,不纳税、免徭役、占良田、敛巨资,堪比逍遥法外的宝库。尤其这些宝库还星罗棋布,遍及大唐,爱卿知道朕说的是哪里吧?”
李德裕心下暗惊,谨慎地回答:“陛下莫非说的是这天下的寺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