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
飞鸟叫得好像是青蛙。
一滴冷汗自商溯额间滑落。
商溯声音慢吞吞,“恩,比方才好很多。”
“那我多练练。”
相蕴和欢快弹琴。
弹琴的人欢快,琴声却算不得欢快,不仅不欢快,还惊得院子里的小动物四散奔逃,连嗡嗡烦人的苍蝇都不愿飞进来半只。
亲卫们虽拿手捂着耳朵,但长时间的魔法攻击也让他们有些受不住,一边痛不欲生坚持,一边惊叹顾家三郎的老仆着实是位人才——此时竟还能如老僧入定一般平静,这是多么强大的自持力!
惊叹着不由得多看一眼,才发现老仆不知何时撕了衣袖的衣角塞在耳朵里,耳朵被塞得满满当当,自然听不到他家小女郎如群魔乱舞的琴音。
“......”
果然还是年龄大的人有经验!
亲卫们恍然大悟,立刻有样学样,撕了衣袖塞进耳朵里。
耳朵被塞满,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亲卫长舒一口气,无比感激地看向闭目养神的老仆。
——这简直是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的恩人啊!
周围人全部塞了耳朵,商溯仍在咬牙坚持。
稳住。
稳住。
一定要稳住。
小姑娘如此喜欢琴,他怎能说她是魔音贯耳?
区区琴音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以超乎常人的忍耐性忍了下来。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
商溯感觉有人在用巨锤砸他的耳朵,砸得他脑袋都跟着有些晕。
过一会儿,巨锤换成了针扎,细而绵长的针一下又一下贯穿在耳朵上,细密的疼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手。
片刻后,针又换成了剪子,换成刀刃,换成开山斧,甚至剧毒的蛇,撕咬着他的耳朵,让强撑着的神智摇摇欲坠。
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
商溯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嘶——”
相蕴和有些遭不住,抬手揉了自己的耳朵。
酷刑终于结束。
商溯眼前金星乱晃,有些看不清相蕴和的模样,只颤着手,摸到案几上的一盏茶,稀里糊涂给自己灌进去。
方城的水质不错,但没什么好茶,粗糙的茶叶混合着甘甜的水,无疑是一种暴殄天物,但此时的商溯却未察觉这么多,他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强自压了压胸口处翻涌着的干呕恶心。
“累、累到了?”
稳了又稳自己的心神,商溯才敢开口,“你弹了这么久,不妨歇一会儿。”
相蕴和揉着自己的耳朵点头,“是有些累。”
不是手指累,是耳朵累。
——三郎不是夸她弹得很好听吗?怎么对她的耳朵是一种折磨?
相蕴和心中纳闷,抬头看面前少年。
嘴欠但优雅的贵公子此时脸色微微发着白,额间满是细密虚汗,往日艳丽得女人似的唇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血色,白得像是她前世当鬼的时候见过的馍馍。
“?”
这怎么跟被人上了酷刑似的?
“三郎,你怎么了?”
相蕴和关切开口,被少年再三夸赞过弹得不错的她尚未发觉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商溯不敢让相蕴和看出自己的一样,抬手掐了下眉心,故作轻松道,“没、没什么,老毛病罢了。”
“要不要紧?”
相蕴和一下子紧张起来,“要不要请军医来看一下?”
“不必劳烦军医。”
商溯虚弱摇头。
军医若是把了脉,他听弹琴差点把自己听得上西天的事情还怎么隐瞒?
商溯道,“我歇一会儿便好了。”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
相蕴和有些担心。
怪不得顾家三郎军事能力如此卓越,世间却没有任何记载,这位漂亮的少年郎除了嘴欠得罪人外,身上竟然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疾,似这样比她还差的身体,怎能熬得过乱世,与商溯一样青史留名?
“无事。”
商溯摸着茶盏,给自己又倒一盏茶。
连着两盏茶入腹,他才感觉眼前的阵阵眩晕感轻了些,视线开始逐渐恢复。
“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么?”
商溯向相蕴和道。
相蕴和眉头微拧,“现在看起来是好了些,可是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相蕴和颇为担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还是后来生出来的?”
是听你的琴听出来的。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说,商溯便道,“不是生来便有的,是近日才开始出现的。”
“大抵是水土不服。”
商溯道,“我长在中原之地,从未来过方城,对这里的环境不大习惯。”
相蕴和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贵公子出身会稽顾家,虽家道中落,又不被父亲所喜,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城这种偏僻贫寒的地方,对少年郎来讲不亚于地狱,让长于富贵锦绣之中的他极为不适应。
不是隐疾就好。
水土不服好治得很,时间久了,或者生活质量提上来了,便能不治自愈。
相蕴和道,“若是水土不服,倒也不必惊慌,这几日我让庖厨把饭食做得精细些,不让你在吃住上受委屈。”
这话带着十足的关切,颇有那种我虽不富裕,但绝不会饿着你的态度让商溯很受用。
“如此,便辛苦你了。”
商溯笑了一下。
少年本就生得好,眉眼柔软下来如冰霜初融,堪称绝色,相蕴和被晃了一下眼,随即连连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
商溯心头一软。
谁能拒绝这么可爱又对他这么好的小女郎?
当然无法拒绝。
“你想听高山流水吗?”
商溯问相蕴和。
他与相蕴和便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遇到钟子期。
“想!”
相蕴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谁能拒绝漂亮少年郎给自己弹琴呢?
她前世当鬼的事情,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在自己墓前看她名义上的面/首们给她吹拉弹唱了。
商溯笑了起来,“我弹给你听。”
“好呀,好呀。”
相蕴和起身让座。
商溯落座,微整衣袖。
高山流水自少年指尖流淌而出。
如见高山之巅,如遇云雾缭绕,如听流水淙淙,如轻舟已过万重山。
原来这就是高山流水?
比她听过的那些给她守墓的粉面小郎君们弹得好听多了。
相蕴和双手捧着脸,看少年指尖抚琴。
“这便是以指根发力。”
商溯一边示范,一边抬头问相蕴和,“学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