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杪又是板板正正行一礼。
但那心声却把他不稳重的一面透露出来。
【芜湖!】
【我成功啦!】
【裹脚这种恶心的陋习就该消失!】
老皇帝流露出些许笑意,道:“既然如此,诸卿便议一议,此事如何行政?”
*
禁裹脚这个命令是必须推行下去的。哪怕这个风气似乎并没有出现,只是防患于未然,但,谁知道会不会像蟑螂一样,你只是发现一只,实际上已经有一窝了。
窦丞相提议:“不若将此事与地方官员政绩相连?发现裹足……”
许烟杪插了一嘴:“裹脚后还可以放足。”
窦丞相对他微微点头,补充:“发现裹足者,助妇女放足者,可额外计入考核评分。”
——也就是附加分。
立刻就有官员站出来表示不同意了。
“丞相此言差矣。”太常寺卿言笑晏晏:“这可是要撺掇陛下做混账事了。”
窦丞相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郑卿有话直说。”
太常寺卿低垂眼帘,不紧不慢地说:“丞相心意是好的,却忘了人性。此事若成了额外的功绩,地方官员会不会为了功绩,强行给妇女裹足,将脚裹烂了再放开,忝作一功?”
窦丞相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当然知道任何政令,本意是好的,下发后很可能会被人掺砂子、钻空子——但,这是应该放在小朝会里,由诸公商议的事情。
说得更明显一点,这只是个初版,是个草稿,每一个政令发行前,都是要经过多番讨论的。
——太常寺卿和他不是一个派系,那个派系的人找他错漏、对他明针暗怼都快成习惯了。只不过这次出口的是太常寺卿而已。
但,太常寺卿之所以敢提出来,就是因为这个问题确实存在。
推行政令没那么简单,不是朝廷发一纸文书,各地官员就好像npc一样,一丝不苟地执行。
窦丞相根本没办法辩驳——他总不能说,这事我打算拿到小朝会上说。
理是这么个理,但拿出来说就显得你对这个事不上心了。
吃下这个闷亏,窦丞相微笑反问:“郑卿可有高见?”
太常寺卿略一沉吟,道:“先以文书遣小吏告知各地百姓裹足之害,使他们不盲目追捧,再言裹足之妇禁成婚,禁为妾,使官府去各家各户搜查……”
话没说完,窦丞相那一派系就立刻有官员站出来,针锋相对:“郑卿自己也犯了相似的错误,欺上瞒下历来是地方官府的通病,使官府去各家各户搜查,倘若有官吏以此要挟百姓呢?若不奉上孝敬,便说你家女儿缠足,你本人也被十里八乡议论,言是畜生,对女儿下毒手。”
太常寺卿:“……”
感觉自己被骂畜生了。
又有第三方的官员走出来:“陛下,臣认为丞相言之有理,而太常寺卿之语也未必不老成,只是双方皆要需要徐徐图之。不若先将裹足之危害宣扬出去,再商讨如何防止地方官员毁政……”
许烟杪站在旁边,就差托腮了。
两年下来,他都看习惯了。有什么政策,先吵一通再说,吵着吵着,有的能吵出办法,有的只能稍后再议。
不过,把裹足危害宣扬出去……
【唉,可惜这个建议不能提。】
【不然我真的很想说,想要让人认识到危害,最最好是有样板,但人家姑娘家本来就受苦了,再挖人家血肉不太好。】
【不如给福王裹裹脚,拉出来展示一下裹脚的危害……】
【最好是拉去热闹的大城市,那种天下枢纽,交通要道什么的。】
上首的老皇帝:“!”
绝对不行!这太过了。老三玩裹脚这事虽然有点浑,但也没造成什么后果。他一向是个乖孩子……
【不过如果我说他想夺嫡,是不是……】
“砰——”
许烟杪茫然抬眼。
就看到金台上老皇帝一拍龙椅扶手,那声音……夸张一点说,震得议政的这个门都簌簌往下掉灰。
“朕有一个想法……”
裹脚不可能,但是,许烟杪启发了他。
——既然藩王有不该有的心思,那就打断他两条腿好了。
皇帝漠然地想。
作者有话说:
先右后左,让开大脚趾,找着余下四个脚趾头,再斜着脚掌向下边用劲一掰,骨头噶吱儿一响,抖开裹脚条子,把这四个脚趾头勒住。那脚布裹住四趾,烧脚心,就上脚背,捏住脚后跟,马上再在四趾上裹一道,接着反脚面,往后一扯,便把四趾使劲往脚心下卷,其实就是前后一拉。随后奶奶拿针线布给她缠了上百圈。之后把脚巴骨往下折,并要随时下地走动,之后每次换脚布,“总得带着脓豆腐肉生拉硬扯下来”。
这就是北方乡间裹脚的老法子,只有肉烂骨损,才能随心所欲改变模样。可见古时裹脚给人在肉体上带来的痛苦,比今日之手术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开膛破肚有麻药等药物缓解其痛苦,而裹脚则是硬生生让骨肉散架、变形、流脓、溃烂。
——《浅析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小脚书写》
*
戕伐生质以为美观,作无益以为有益,是为诲淫之尤。苟易裹足之功,改而就学,罄十年之力,率以读书,则天下女子之才力聪明,岂果出男子下哉!
——《盛世危言》
第96章 王之藐视.jpg
旨意传达到了晋王府。
轮椅上, 晋王一手按着太阳穴,指节泛白。
他膝盖上平摊着接下来的那卷圣旨,圣旨不长, 将意思概括一下就是让他去接即将被押送进京, 此刻已经在路上的福王。
然后再……
突然有一双手揉上他的太阳穴, 轻轻按动。身后, 晋王妃的声音轻轻传来:“大王,可是有甚为难的事要你去做?”
晋王哑着嗓子:“无事, 是陛下让我去押送福王。”
转头, 拉着王妃坐下:“你已经七个月了,平日里作甚都要小心一些, 我离开之后, 身边绝不能不跟着人……”
又叮嘱她:“我知道你平日会出门行医,但如今已七个月了,且先放着, 等生产完,出了月子再做。”
最后道:“我一定赶在你生产完之前回来。”
晋王妃只安静听着,眼底浮现丝丝笑意。
晋王轻轻抚摸着晋王妃的肚子, 眼神中闪烁着不安, 又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他那皇兄不仅仅是让他去接福王, 还下了令,让他不许用麻沸散, 生生将福王的两条腿打断。
这不禁让晋王怀疑, 皇帝是不是在杀鸡儆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在用福王来警告他。
之所以没直接派人将他抓起来, 是因为他现在安分了?
晋王猜不透他那皇兄的想法, 委实有些心乱。
他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他有王妃和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了!他许久未曾掺和进政事里,便是想向龙椅上那位讨好卖乖,不要再疑心他,好让他成功退隐,与王妃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