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成了散修,每日辛苦度日,却还未放弃长生执念,花了大半身家几十年功夫才将毒素排出去大半,她娘又去秘境谋求其他能改换灵根的灵物……
在鹿平安长大的水兰村,她娘是被人津津乐道上百年的笑话。
一个不肯认命的笑话。
所以她娘死后,鹿平安就学会了认命。
灵根低是她的命,天生不能说话也是她的命,在这里辛苦度日是她的命,眼睁睁看着那些枯岛来的修士被松云门磋磨,也是她的命。
她认命的。
手指在榕树的树干上抠了一下,鹿平安吃了一颗补灵丹,低着头继续往自己住的萍叶村去。
又往前走了十几里,鹿平安停下了脚步。
河里漂着一具尸体。
是吴宁。
那个在邻居嘴里因为巴结了松云门弟子得了很多好东西,以后筑基有望的幸运儿。
鹿平安走上前,手掐法诀,将一道符打入水中,刹那间河水翻涌,将吴宁的尸体送到了岸上。
他是被人用剑打穿头颅而死的,身上并没有剑意残留,说明杀他的人是用剑为法器的法修,而非剑修。
用剑的法修。
鹿平安转身看向天际,刚刚那些松云门弟子,用的法器就是剑。
不认命的人,总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尸体,鹿平安扭头继续往萍叶村走去。
草鞋踩过树下的青草,褐色的短衣从野花丛上拂过,她越走越快,小御风诀竟在此时突破了。
又走了十几里路,鹿平安停了下来。
她的呼吸很重,就像是有一股气卡在她的心肺里,不管她怎么用力都吐不出来。
汗水从脖子后面流下来,鹿平安的手有些抖。
萍叶村的修士除了云大姑姐妹两个都很穷,十块中品灵石一个的储物袋都买不起。
其实,鹿平安是有储物袋的。
她娘留给她的。
她娘不光留了储物袋给她。
从领子里将储物袋提出来,鹿平安拿出了一只金色的蝴蝶。
“收起来。”
突然响起的话语把鹿平安吓得差点跳起来。
云大姑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身旁还站着一个头戴幕篱的女子,是云大姑的“妹妹”。
云大姑,松云门杀了人,又往海边去了,海边有枯岛的修士。
被吓坏了,鹿平安连拿出石头都磕磕绊绊。
云大姑点点头。
“你这宝贝亮出来,被人察觉了,别说几个枯岛修士,方圆百里都未必能剩活人,赶紧收起来。”
金色的蝴蝶轻动翅膀,一缕风拂过青草,草上开了花。
鹿平安吓了一跳,赶紧收起了宝贝。
“你回去萍叶村收收东西,赶紧走吧,松云门说要征发一千低阶修士去挖云石矿,消息快到咱们村了。”
缩着肩膀,鹿平安连忙点头。
走了两步,鹿平安又转了回来。
云大姑,你们也走吗?
云大姑点点头。
“若是家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也不必回去了,立刻往凌山走,进了玄清观地界能好些,今日你没见过我俩。”
戴着幕篱的女子突然开口。
鹿平安又点头。
看着云大姑姐妹两个往海边去了,鹿平安再次施展小御风诀。
却是追上两人,将自己背篓和储物袋里的丹药掏出了好多瓶。
云大姑:“……让你走你听不懂,是要我说让你滚你才会知道去哪儿吗?”
鹿平安这下真的滚了。
走着走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待了十年的萍叶村待不得了。
认识了这么久的云大姑以后见不得了。
会哄她的枯岛修士,他们怕是要死了。
“你是住在这附近的修士?可曾见过两个女子?”
被几个松云门弟子围住的时候,鹿平安的眼睛还是红的。
她环顾四周,一群筑基修士站在法器上,居高临下看着她,仿佛她是一粒尘土。
鹿平安缩着脖子。
“我问你话呢,你听不懂吗?”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摆手。
高高在上的松云门修士冷冷一笑:“原来是个不能说话的废物。”
在鹿平安身后,有人用剑挑起她背篓里的药草。
“是素心蒿,这人也是跟那些枯岛的修士勾结的。”
“嘴巴不能说话,胆子倒是不小。”
鹿平安还没想好怎么辩驳,就被人抽飞了出去。
背篓甩出去,她自己的脊背重重地撞在树上。
匍匐在地,鹿平安吐出一口血,看向那些素心蒿。
这是什么命啊,都说她们这些底层的修士是蝼蚁,笑话,蝼蚁也不过是一死,哪有她们这么惨?
她娘没认命,到死都是别人的笑话。
她认命了,怎么好像连个笑话都不是?
“你既然跟那些枯岛贱民勾结,我们也留不得你了……”
“师兄,她生得倒是不错。”
“师弟,那些青竹道院的穷酸女修还在到处追查炉鼎之事,你可别给宗门惹麻烦。”
“师兄,我养个丫鬟,怎么能说是炉鼎呢?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能说话,倒是别有些意趣。”
鹿平安抬头,看见一个人正俯身看着自己,在他的眼里,自己狼狈可怜,是个可以任意把玩的物件儿。
她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的命,这也是她的命吗?
“平安,娘帮你想了一个绝招,你要是有水灵根,以后就能用啦。”
不能说话的小女孩儿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俯身看着她,母亲的眸间突然出现了一根透明的刺。
“你体内被为娘我传了寒毒,寒毒也有寒毒的用法,用寒毒和凝水诀就能做出这有寒毒的冰刺。”
小姑娘又低下了头。
“平安,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你测灵根的那天,反正呀,你娘我这一辈子折腾得一无是处,唯独开心。”
开心吗?
小姑娘又抬起头。
她娘寿数将尽,丹田里的灵力压制不住寒毒,面色青白,很吓人。
“你是问娘为什么开心?”
“问道长生呀,生有灵根,岂能不求长生?你娘我这辈子所做皆是所求,虽然没有成为逍遥云天的修士,可我自有我的自在。长生是身,逍遥在心。”
枯瘦的手抚过她的脸,也是冰凉的。
唯有娘亲的笑是热的。
“你娘我没认命,没认命,便是没有被这狗苍天打趴下。”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她娘清醒的样子。
折腾了二百多年,她娘刚刚练气七重,就死在了小小的村子里。
成了个笑话。
寒毒和凝水诀。
掺着寒毒的血,也能用吧?
淡粉色的冰刺刺破那修士额心的时候,鹿平安觉得这个人间都亮了起来。
她娘之所以是个笑话,不是因为她娘没认命,是因为别人都认命了。
为什么要认命呢?
这连蝼蚁看见了都得呸一口表示同情的命,她为什么要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