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言带他去动物园,送他明信片,去东大,去认识陈嘉铭,去城墙散步,去江心洲看日落,吃这个吃那个,最后又回到新庄附近,回到了这片湖水的怀抱。
何言说,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他,说出来,才是热恋的开始。
梁译川是真的有点想问问他了。
这几年他很少对何言说心里话,是因为承受不住失败,承受不了自取其辱。
但在这一刻,梁译川还是尽量平静地问道:“其实……你一开始也并不想和我在一起吧?”
何言惊诧地回过头,喉结动了动,沉声道:“我……”
“你想清楚了再说。”梁译川有点紧张,却竭力压抑住。
他的手指发白,握紧啤酒瓶瓶身,上面留下了一圈潮湿的水印。紧接着,梁译川听见何言说:“是的,一开始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果然如此。梁译川想,果真是这个回答。
梁译川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何言有好感,但他忍到高考之后才挑明,何言拒绝他自己也没有彻底断开联系,他学着以一个成年人的思考方式来解决一切,但他的心里仍然心存幻想,所以何言主动说喜欢他,梁译川竟然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
何言的外套穿在梁译川的身上,他自己也只穿了T恤,梁译川的问题问出来之后,何言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些,露出的手臂线条结实有力。
梁译川喝着啤酒,何言则喝营养快线,他觉得两人本来早就该聊聊这件事,但拖了这么多年竟然会是这个晚上,很认真地说:“一开始……一开始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应该有更‘安全’的位置。”
“嗯。”梁译川表示自己在听。
何言说:“我妈怀孕之前就认识你妈,后来你爸妈结婚,我爸妈又是另一个故事。我妈生下我,你也出生了,我们在同一所医院里来到这个世界,我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小译,你还能不能记得?”
梁译川说:“……我肯定不记得。”
何言笑了出来。
他们不记得,但是他们有很多证据。
胶片相机记录下他们在一起,小时候的梁译川穿着开裆裤,小时候的何言拿着玩具熊。他们在玄武湖骑儿童单车,在花坛前抱在一起,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由小孩变成少年,再从少年长大成人。
何言定义的“安全”本来可以无限期地延续。
何言说:“我们可以’安全’地继续下去……小译,你像是我的家人,阿姨像是我妈,叔叔像是我爸,二蛋是弟弟,我们这么合得来,我甚至已经看见了几十年后的画面……我们还生活在彼此的附近,生活在南京。”
“嗯。”梁译川的啤酒被他喝掉了一半。
“你能理解吗?”何言的手动了动,想要从口袋里拿烟出来。
“我能。”梁译川轻声回答。
他真的能理解。
就像是他和林鹏,就像是林鹏和另外的朋友,就像是初高中的那一群好友,一起长大了,一起留在某个城市,然后是另一个轮回,他们的小孩会继续认识,人到中年了还能一起去钓鱼。
谁说这不是最’安全’的关系?
可是梁译川是最先打破游戏规则的人。
所以在那个夏天,何言想要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说出来,从他手里掉落在地上的绿豆冰是他们关系破裂的另一种语言。
何言会讨厌打破规则的梁译川吗?
梁译川也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感到难过,但他只是说:“……其实当时我就是忍不住,后来我就忍住了。”
何言沉默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烟,这是他24小时内抽的第四根烟。
“所以,一开始我的确不想和你在一起。”何言说,“你把我的一切都搞乱了,小译。你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我的生活也过得乱七八糟,你去了别的地方,可我没有,我一直留在这里,我每天都在想是不是当时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可能有吧?
但对于那时候的梁译川和何言,他们也用不上。
何言说:“我真的很怕你是因为我改了志愿。”
梁译川说:“也不全是。”
何言吐出一口烟,苦笑道:“那就是还有一部分。”
梁译川说:“是吧,我去上海也是因为不想回来。”
何言长时间不动,直到手里的烟灰断裂,掉在他的裤子上。
天和地因为夜连在一起,晚上的城墙在两个世界存在——陆地上的,还因为光线的缘故,所以掉落进湖里,像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梁译川仰头喝完手里的啤酒,心中不可控制地怨恨,自己干什么非要喜欢上何言啊,喜欢上一个一起长大的人也太麻烦了,是不是所有青梅竹马的恋爱都是这样,要么好成连体婴,要么四分五裂。
梁译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空掉的啤酒瓶放在脚边,随后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说道:“那后来你为什么又要开始?又要寻找一个’特别的’位置?”
何言说:“我也不知道。”
“哈?”梁译川不太满意地挑起眉头,“你不知道?”
“嗯,你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吗?”何言侧过头,向他笑。
梁译川想了半天,也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