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秦府一大家子人,口舌混杂,通报起来免不了多生纠葛,李妈也为难得紧。”
如蔓心下疑惑,秦府她是知道的,那是临安城里最为显赫鼎盛之家,世代经商,乌衣巷若是和秦府比较起来,怕是云泥之差了。
论起姑苏两江一带,也只有同在临安的王家,和那一江之隔的金陵顾家,能比上一比了。
可为何娘亲会和李妈谈起秦家?她们小门户的平头百姓,断是扯不上关系的。
屋子里一阵金属叮当作响,又听李妈嘟囔了几句,只喊,“使不得,使不得!”
如蔓不明所以,只当是娘亲犯了病,遂急急地冲撞进屋子,却见李妈讪着脸皮儿,怀里抖搂着一枚玉镯和几方银锭子。
那玉镯是娘亲压在箱子底儿的事物,逢年过节便拿出来擦洗,却从没舍得带过。
“小娘子回来了,李妈可巧得赶路,改明儿再来探你。”李妈神情闪烁,在她头上揉了几下,便裹起首饰,径自出了门去。
“娘亲,良婶多给咱家的西洋参。”
“蔓儿,你且过来。”柳家娘子疼惜地抚着如蔓额前的几缕碎发。
小如蔓便乖乖地坐在床沿儿上,对面的铜镜擦地锃亮,明晃晃地。
“小蔓儿长大了,娘亲也安了心。”
柳如蔓瞧着母亲的光景,又想起方才听来的话,心下一酸,遂仰头道,“郎中说您过了今年冬天,便能大好了,蔓儿去给娘亲煎药。”
柳家娘子点了头,话在嘴边儿打了个转,终究没说出口。
话虽如此,可柳家娘子和如蔓心里头儿明白,老郎中的原话却是,若能挨过年关儿,便才有好转的盼头。
风雪初降,转眼便到年下,半年来,柳家娘子的病情愈发加重了,到如今,只能挺在床上。
如蔓刚满十一岁的小身子,便担负起了养家的重任,她将娘亲昔日的绣品翻了出来,仔细描着样儿,隔上几日,便拿到绣庄上卖钱。
多是些手绢帕子,也有腰间别的囊坠子,若店家满意,便能攒下几日药钱,若是不中意,她只得连夜再赶活。
这一日,北风刮得紧,店家左右挑选不中,将她辛苦做的秀活统统退了回去。
鹅黄色的小身影儿,在绣庄外徘徊了良久,终是折了回去。
她仔细从怀中掏出一方丝边帕巾来,一面儿是丹凤朝阳,一面儿是鸳鸯戏水。
店家一见便相了中,这可是手艺极巧的双面绣,为绣中珍品。
如蔓盯了好一会子,这绢帕子是娘亲最稀罕的东西,右角上还淡淡地描了一个字:秦。
卖是不卖?正在这踟蹰的当口儿,便听身前有人道,“这帕子小爷我看中了,你只管开价是了。”
如蔓抬头,见那陌生公子已将帕子拿到手上玩赏,他披着锦毛皮裘,头戴八宝白玉冠,左右不过十五六岁儿的模样。
“这帕子不卖了。”如蔓伸手便要去够,怎奈个头儿不足,跳了几跳,却教那人更来了兴致。
“看你手艺不错,不如随小爷回府做活,半辈子吃穿不愁。”
如蔓一听便来了气,分明是瞧她不起,人穷志不穷,断不能教人看低了去。
“谁又稀罕这些,快将帕子还我。”如蔓急红了眼。
“快来瞧瞧,这小娘子对秦公子芳心暗许,竟是将名字绣在面儿上。”
另一位公子这才缓缓踱了出来,神采淡然,瞅了一眼帕角道,“临安城秦姓之人,怎地就是指的我?”
女儿家面皮薄,听他们拿自家打趣,如蔓顿觉又羞又恼,“你们大男人合计欺负人,又算个甚么!”
卖帕子不成,又白教人拿了东西,娘亲重病无钱医治,如蔓心里头极是难过,边走边抹泪珠子。
“帕子还你。”秦姓公子不知何时赶了上来。
如蔓用手一握,沉甸甸的,里面原是裹着几锭银子,“这也还你,断没有白拿人银子的道理。”
“钱财救急,便当我替行之向你赔个不是。”
如蔓仍是将小嘴一努,说甚么也不肯接受。
“你这小娘子甚有意思,那便将你的帕子抵了银钱便是。”方才打趣儿她的公子,将手一伸,如蔓赶忙捂住袋子,身子本能地向后一退。
只见那小公子哧地一笑,又正经道,“小爷说的是你那些个卖不出去的事物。”
她才明白过来,这纨绔子弟是要买自家绣的帕子。
“那绣庄正是他王家的置业。”秦姓公子不紧不慢地插上一句。
如蔓这才悟了道理儿,转念一想,手头急需银子,这会子也不是赌气的时候,她遂又不确定地将那公子瞧了一眼。
“还不快些拿来!”
如蔓鼓着脸蛋儿,仔细将袋子解了,谁料王姓公子径自夺了袋子,一股脑儿全拿了去。
“白担了世家子弟的名头,恁地不讲礼数!”如蔓回头轻声嗔道。
那两人却阵风儿似的,谈笑着走了开去,一展眼便没了影儿。
年关天寒地冻,柳家娘子的光景愈发不好了,终究没能挨到第二年春日。
如蔓替娘亲守了一夜的灵位,极其简单的操办,哭到半夜,她渐渐止了声,整个屋子安静的可怕,正如这以后的日子,让她生出一丝陌生的恐惧来。
葬礼由李妈帮忙搭手,下葬的头七刚过,一顶二人软轿便将如蔓接了去。
轿子晃悠悠地过了乌衣巷,停在青阳街,如蔓掀了帘子,便看到秦家大宅铺盖了整整一条街市。
那小轿便由两名小厮抬着,悄悄地入了秦府西门。
☆、东厢房,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