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并不是雕花,而是挂着一幅木制的手书诗文,配上殿前的青湖,我觉得此处便是未央宫最干净的角落,淡漠了繁华,隔去了纷扰。
“只是喜爱,摆弄文墨,陛下谬赞了。”她微微一笑,脸颊上一对梨涡绽开。
“似你这样的妙人,陛下定是宠爱有加,金华殿是我见过最美的宫殿。”我望着远处的湖面,她这般淡雅如兰的气质,也只有这湖光春色配得上。
“妹妹才是让整个后宫都艳羡不已的女子。”她拨弄着案几上的花盆,语气轻快。
我拉回视线,疑惑地盯着她。
“你知道这未央宫盛名最富的殿阁,是哪里么?”她柳眉舒展道。
“椒房殿。”我动了动眼皮道。
“不,是猗兰殿。”她伸出青葱玉指,微微一晃。
“为何?”我不禁吃了一惊,猗兰殿并不华丽,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极为普通。
“猗兰殿是陛下出生的地方,而你是第一个入住的女子。”
猗兰殿是刘彻出生的地方,我不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心跳悄悄漏了一拍,我扬眉轻叹,“也许是没地方住了,才把我塞到那个角落里呢?”
“你且跟我来。”她翩然起身,青蓝色的裙角摆动,仿佛画中走出的女子。
我走进屋子顿觉眼前一亮,这里赫然是一间,两排桐木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卷卷竹简。
“这些都你的么?”我浏览着书目,诗经、子集、尚书、大学,最后竟是十卷战国策通论,令我瞠目结舌。
来到这里三年,可我从未见过如此完备的藏书,要知道在没有纸张的西汉,“书文”是太过奢侈的享受。靠人传人誊写下来的,每一本书所耗费的心血都难以估量。
“嗯,妹妹读过哪些?”她握起一策,仔细地翻看着。
“很多呢,上至红楼梦下至安徒生,来者不拒。”我漫不经心道。
“那些是何人撰写,为何我从未听闻?”这回轮到她疑惑了。
“都是一些奇文志异,没有记载的,这里的书我看过的却是不多。”
《诗经》和《大学》以前倒是选修古典文学课时,研读过一阵子,其他的就只闻其名,不通其意了。
不知不觉地在金华殿呆了一个下午,回去时南陵和我抱着几摞竹简满载而归。
她送我四卷《诗经》和两卷《尚书》,《尚书》又通《上书》,即上古之书,记载着许多珍贵的历史公文,是皇家必读的儒家经典。
随手翻开一卷,映入眼帘便是尧典二字,篆文加上古体叙事,晦涩难懂,所叙主旨不外乎仁君治民之道,贤臣事君之道。
“爱妃学会了多少?”熟悉的味道从身后传来,长臂自然地环在我腰间,刚才看的认真竟没察觉有人进来。
“很多都不太懂呢,等我慢慢研究。”我合起卷轴,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怀抱。
“朕就知道,你和郑美人趣味相近。”他站起身,微微仰头。
我上前帮他更衣去冠,随口道,“郑美人那样的女子,真是难得。”
“你也很好。”他说着俯身凑了过来,在我唇边停住,“只是性子太烈,就像一只爪牙锋利的小兽。”
我斜眼瞟着他,“那你的品味可真独特。”
“明日请安后,到承明殿去,朕带你见一个人。”他抵着我的头发道。
“谁?”我好奇地从他臂膀中钻出。
“明日便知。”他故弄玄虚。
梦中是开不尽的桃花树,灼灼靡靡,粉瓣如雨。
早晨醒来时,只觉一律清音在胸中缠绕,未及梳洗,乌发慵懒地披在肩头,薄衫微凉。就着一室安静的晨光,抚上琴弦,余音袅袅,我第一次发觉,从猗兰殿的窗外,能看到东边初生的红日。
听若予说,尹夫人近来身体虚弱,一病不起。我又想起,那晚的神秘女子,一霎恍惚,尹夫人身上隐藏了太多疑点,刘彻对她无微不至,迁就备至,深养于桂宫,不受纷纷扰扰。
“帮我准备一些补品,咱们去明华殿一趟。”我褪下薄衫,换上一身淡粉色短襟宫装,领襟交叠,绣着淡淡的桃花瓣,腰间垂着月白色流苏,下摆微开,锦布重叠套下,花蕊一般包裹着,娉婷袅袅,端端正正地梳了一个飞云髻。
“诺。”南陵忙着准备去了。
桂宫除了桂树,仍有老槐和梧桐,残花已谢,绿叶犹新。
刚踏入明华殿正门,便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传来,众人见我到来,皆是微微一愣。一个眼尖的宫婢首先认出我来,这也难怪,原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
明华殿粉色纱帐袅袅,倒和我这身衣裳很是般配。
“拜见李美人。”
“不必多礼,本宫是来探望尹夫人。”我虚扶摆手,款步入内,绕过帐帘。
小宫女却在身后慌忙地阻拦,“陛下…”
她未说完,我已经停下脚步,隔着帐帘便能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床上交缠的两条人影,随着锦帐轻微起伏。
我登时意兴全无,心弦轻轻地绷了一根,忽而又觉得自己可笑,皇帝在和他的妃子亲热,天底下没有比这件事更正常的了。
脚步迈开又收回,淡粉色的群摆在地上绕了几圈,最终停顿。
转身的一霎,抬头不期然对上一道目光,刘彻见我到来,还抱着尹夫人的手臂有片刻的僵硬,随意恢复常态,只定定地望住我。
我稳住心神,扯出一抹笑容,袅袅而入。
“臣妾听闻夫人染疾,特来探望,不料陛下也在。”我福身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