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挑眉,“你叫我么?”
“大胆奴婢,竟不尊称长皇子殿下。”方才那个柔媚的女子碎步跟了上前,瓜子面庞,一张俏脸涂地白面一般,唇点朱丹,领襟处镶着一圈桃花碎纹,不满地盯着我。
“不知殿下何事相告?”我垂下眼眸,躬身一揖。
“我认得你,你为何会在宫中?”他疑惑地看着我,那宫婢也跟着
当日平阳侯大婚,我在花园中确实见过他,那时候他还闹着要将我带回宫去,这孩子记性不错。
“殿下认错人了。”我佯装。
“你生的极美,我断不会认错。”他小脸一扬,笃定地说道。
“殿下您瞧她这张脸,算的了美么?”那宫女不屑地讥讽,指向我脸上的伤疤。
“冉乐,你们先退下,我要和她说话。”刘据小手一挥,气势却不弱。
叫做冉乐的宫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退下。
“你的脸怎么了?”我蹲□子,刘据温暖的小手拂着我的脸颊问道。看着他纯真的模样,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没事呢,殿下你喜欢你舅舅么?”我柔声哄着他说道。
“那是自然。”他骄傲地回答。
“那你舅舅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循序渐渐。
“舅舅在北郡打仗,并未有所通报。”他想了一会,认真地说道。
“那骠骑将军呢?”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想到霍去病,我又无法自控。
“表哥他们…”
“据儿。”一声不大不小的呼唤从背后响起。
我回头,竟是卫子夫素身站在我们后面,“母后,您来了。”刘据扑进卫子夫的怀抱。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我心中一惊,赶忙揖礼。
“据儿,剑术习的如何了?”卫子夫温柔地拂着刘据的发顶,她的声音极为好听,就像山中的泉鸣,怪不得当年刘彻能一眼便看中她,想来也是为她的歌声所触动。
“舅舅教的都学会了!”刘据举剑比划着。
卫子夫轻轻一笑,指着那片草坪道,“你先过去,母后一会便来。”
刘据眼巴巴地望着我,毕竟是个孩子,转身跑了过去,冉乐的目光向这边扫来。
“你随我来。”卫子夫收敛了笑意,那是一个皇后应有的高华气质。
她带我走到一棵古松之下,绰绰宫影隐在树梢之外。屏退了宫女,她回身注视着我。
我一时忘记了身份,她如今已有将近四十的年岁,尽管保养得不错,却已露老态,相比之下,刘彻要显得年轻许多。
可她的目光那样宁静,静地好似不染纤尘,这个荣宠一身的歌女皇后,当年会是怎样的绝世风华!
“即来到这未央宫,便由不得已。”她幽然开口,缓缓踱到我身旁。
我望着远处的宫阙,并不做声。
“前尘旧事,再无瓜葛。”她加重了语气,伸手抚摸着我的伤疤。
“我…奴婢,知道。”我怎么会不懂,从此萧郎是路人,路人也算不得。
“你若不放下,陛下便不会放过。”当日在公主府,她见过我和霍去病在一起,那是她的外甥,她怎能不介怀。
松枝落簌簌落下,明白,我都明白…我和他再无可能,最好也再无念想,我幽闭一生,他战死沙场,我们的命运早已被注定,我只是不甘心,不能够!
“以色事君,色衰而爱弛,你自当珍惜。”她优雅地走了出去,纤弱的身影,在粼粼风中,苍凉落寞。
回到永巷,子阑姑姑看我情绪不高,并未多问,我一直留在浣衣房洗衣服,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如今能和我说话的人,也只有冷宅里的那个女子。她的咳嗽愈来愈厉害,这几天下来,我再也没听到她唱歌。
我俩隔门对话,未央宫的初发的春柳,明德殿高高的围墙,上林苑郁郁的猎场,她在回忆中好似走完了一生,那么短,又那么长。
秋雨连绵,天气冷的不像话,我衣着单薄,池水冰冷,几次下来,原本如玉的双手,红肿的像块萝卜,曾经十指纤纤,抚琴作歌。
望着窗外的雨丝,窝在被子里,犹豫片刻,我撑起木伞去了冷宅。
趴在门上,隐约听见屋子里沉闷断续的咳嗽声,她这样已经好久了,这不是好兆头,咳血加上冬日的严寒,只怕在这样下去,性命堪忧。
“是李姬吗?咳咳…”微弱的声音传来。
“你怎样了!”我连忙问道。
“门脚,第三块青砖后,有钥匙…”
我摸索了片刻,果然找到一把铜钥匙,四下望顾,门锁应声而开,小心翼翼地关上木门,急忙跑了进去。
屋内黑暗一片,没有光亮,只有她重重的咳嗽声,一室**的气息。
我砰地一声撞在桌子上,一阵钝痛。我呲牙揉着大腿,慢慢摸到床边。
她忽然紧紧抓住我的手,黑暗中,我们看不清彼此,窗外雨声潺潺,越下越大。
“这钥匙?”我疑惑着问道,既然是囚禁,为何她知道钥匙所在。
“那是陛下用的,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来…咳咳”她气若游丝,说不上几句,就被咳嗽打断。
“你病成这样,也不找大夫来医治。”我顺着床单,跪坐在她面前,拍着她的背脊。
“不说这些…我想听你唱歌…”她捏着我的手指说道。
我看她的样子,不忍心拒绝,心里酸涩不已,也许她将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我将音调拉长,幽幽的歌声婉转绵延,“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