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转身就要走,这时老乞丐操着沧桑沉闷的嗓音道:“你比我命好,你是那一线生机,而我就要遭受天罚。天啊,终究有他眷顾之人。”
“你是那个被偏爱的人,可我已连怨恨嫉妒都没了力气。”
“被偏爱之人,必须承受的责任也会更重啊,老先生。”
贾琏垂眸,失声一笑,摇扇而去。
老乞丐还是离开了,像夜间行走的尸,漫无目的,只等肉腐骨融化为一抔尘土。
此世的劫才算完了。
夜深了,花与人皆已睡去,贾琏枕着手臂却在思索一个问题,这个红楼世界有仙吗?
那太虚幻境里的仙子们,究竟是仙还是如万仙谷夭夭所说的那样,不过是有幸生于洞天福地的花灵草精罢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那些洞天福地又是谁家修行的道场?
莫不是在岁月侵蚀之下已经死亡的老妖们的?
这时窗外传来兴儿的声音,“大爷睡了吗?”
“何事?”
“大明宫戴权公公来了,现正请在厅上等着呢。”
“就来。”
“是。”
王熙凤听着动静惺忪着眼坐起来,锦绫香被滑落露出两条腻白的臂膀,“又是什么事儿,还让不让你歇歇了。”
贾琏在她肩头亲了一下,一边披衣下床一边道:“你睡吧,我去瞧瞧,今夜是不得安稳了,明儿老太太他们若问起你告诉一声。”
“嗯。”王熙凤打了个哈欠,把外头榻上值夜的彩明叫了进来服侍。
一时贾琏穿戴整齐到了待客厅上,戴权就急急忙忙的道:“国师,快跟奴婢进宫去,外头轿子都备好了。”
“老圣上又出事了不成?”
“咱们边走边说。”
到了国师府外就见停着一架八人抬的明黄顶大轿,轿前有两队太监高高挑着宫灯,轿后随着两列持刀执戈的龙禁尉,正严阵以待。
“您请。”戴权亲自上前掀起轿帘催促。
“有劳。”
贾琏上了轿子之后戴权随之钻了进去而后就操着一口略显尖细的嗓音吩咐起轿。
路上贾琏才知是怎么回事,原来天圣帝被噩梦惊醒了,他似乎被吓破了胆子,自己一人怎么都入睡不了,哪怕让强壮的御前侍卫守门,让戴权睡在脚踏上也不行,一直叫嚷着有恶鬼抓他的脚踝,有恶鬼要拉他下地狱,戴权本想禀报给永安帝,可天圣帝这头苟延残喘的老龙却容不得别人看他的笑话,尤其是永安帝,哪怕这头小龙是他自己选的。
他就是故意选了年纪轻轻心软又孝顺的十三皇子,为的就是太上做主,可是一年又一年,小龙长成了青壮的大龙,有了自己坚固又生机勃勃的班底,越来越和他对着干,而他却日渐的老了,追随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也变得老态龙钟,他连废黜都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执掌天下的权利一点一点的从手指缝隙里流失。
一个日薄西山,一个朝阳初升,两相对比太惨烈了,天圣帝接受不了。
于是戴权就领命来偷偷接贾琏。
到了大明宫已是黎明破晓,当贾琏推开门,“吱嘎”一声轻响,红日之光铺了进来,便见一个白发垂肩的老人瘫在金黄的龙椅上,那曾经伟岸巍峨的帝王变成了一个驼背的老翁。
贾琏更比旁人看见的多,他看见了一头鳞片失去光泽,龙身枯萎,瘦成了一条骨头的老龙,它勉强盘在黄金柱子上,精气神流失,一双龙目残留不甘,外强中干的凌厉着、恫吓着。
“国师,世间真的有地狱是不是,那是亡魂的归处,是不是?”
贾琏沉默着没有回答。
天圣帝也不需要贾琏的回头而是继续道:“朕在阴阳夹缝里看见了地狱的景象,有寒冰地狱、刀山地狱、火海地狱、牛头地狱、还有割心地狱、挖眼地狱,原来坊间神话传说的十八层地狱是错的,何止十八层,百种地狱也是有的,里面都是恶鬼。”
“你怎么不说话,在你心中,朕成了恶人,是不是?”
“陛下心中什么都明白,并不需要臣说什么。”
“每一位帝王都是踩着血与骨上位的,朕不后悔。可是朕为何还会被地狱之景吓的夜不能寐,精神惶惶呢?”
“国师,朕死后也会去那里吗?”
“是。”
“朕能不死吗?”
“人谁不死呢。”
“是啊,人谁不死呢。”天圣帝喃喃。
“国师,你守着朕吧,朕困了想好好睡一觉。”
“是。”
戴权听罢连忙上前搀扶。
天圣帝佝偻着腰,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罗汉榻。
躺上去,闭上了眼,却时不时的要睁开眼睛看看贾琏,当确定贾琏就在跟前时他才能睡上一会儿,依旧是不安稳。
就这样,连续三日都让贾琏守着他,可终究贾琏不是铁打的,天圣帝还有几分良心,见贾琏熬的不行了就让贾琏回去了,赏下了不少好东西,而他则去了相国寺,让和尚们围着他念经,在经声里倒还能睡上饱饱的一觉。
贾琏回府后先睡了整整一日,又修养了一日才缓过来。
这日秦可卿生子,王熙凤过东府照看,就把麒麟儿留给了贾琏,父子俩在一块先美美睡了个午觉而后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你这小东西尿了老子一身,快抱了去给他奶娘。”
丰儿连忙放下针线笸箩,笑道:“奴婢记着当日芃姐儿也尿了大爷一身。”
贾琏笑道:“可不是,都是我的小祖宗。”
麒麟儿咯咯笑起来,抓着贾琏衣襟上的盘扣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