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线冷酷而稳练,他的脸上尽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漠然,一字一句却锋利如同箭矢破空而来,“与其说是一厢情愿自认为的‘被冒名顶替了身份’,不如说,所谓的‘玖木绫’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呢……认同的看法吗,绫绡。”
——白痴啊,突然说这种莫名其妙又怪诞离奇的爆料谁会相信啊。
她心里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真抱歉,无法认同哦。”
用早已笃定于心的语气着重地强调着,她把散落肩头的长发拔回耳侧,另一只撑着地面的手有些发抖,却很快又稳定了下来,“——还有曾经作为‘玖木绫’的记忆,这一点就是怎样也不能反驳的证据。”
话音刚落,对方极富讽刺意味地冷哼了一声,随手将卷成筒轴的一份不知名的纸张文件撇了她手边。
居高临下俯视着盘坐地上的她,高杉晋助意有所指地开口道,“看完这个以后,还能这么坚定吗。”
“……”
眼间闪过一道错综复杂的光,玖木绫抿起唇没有回话,迟疑数秒后用食指拈着拾起了骨碌骨碌光滑地面上滚了大半圈儿的卷轴。
蛇信般鲜红的缎带绑缚纸卷中央,随着她的动作略微颤动,像是发出无声的邀请撩拨着她动荡不安的内心。
——就有如躺潘多拉手心里、尚未被开启的魔盒。
要不要打开它……?
脑海中两个对立面互不相让地僵峙着,一面是对真相的追寻,一面是对未知的恐惧。
终于,她捻住了用于系成绳结的红色缎带的最末端——
而后轻轻地使力,向后一拉。
绳结散开,缎带脱落。
圆筒也随之缓展开来。
平整光洁的纸面上,有用信马由缰的闲散笔划凌乱地写了些什么。
……莫名地觉得那笔锋的转合十分眼熟。
没有错,这是她的字迹。
呼吸一瞬间停窒,她立刻调动眼珠向下扫视而去,努力辨认着潦草的假名——
‘玖木绫’。
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紧跟下方的,是一长串被用醒目朱红毛笔标榜着‘身份背景设定’的详细档案,被涂涂抹抹删减改动了不少。
眉头深深地蹙起,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细微颤动着,紧缩成针芒的瞳孔一个字一个字地锁定,一口气将所有的文字全部通读了一遍。
最后她得出了一个令大惑不解的结论——这些,跟她脑内尚存的关于过去的回忆分毫不差。
联想到高杉晋助似笑非笑吐露的那句话,她顷刻间失去了全身力气。
……其实‘玖木绫’根本就不存?
无所适从的冰冷寒意直窜上背脊。
“看起来还是不太明白。”
绛紫色发梢空中掀起微小的弧度,高杉晋助起步踏至,从容不迫地弯下腰抽出了她手中的那篇颠覆了她所有认知的手稿,“‘玖木绫’这个‘角色’,是由为了能顺利潜入江户而一手杜撰出来的啊,绫绡。”
大脑顷刻停止转动,有一瞬间的无法思考。
耳畔嗡隆作响,好像似乎并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一般,她游移不定地嗫嚅着,以忽高忽低的混乱声调再度问了一遍:
“刚才……说什么?”
对方话语里乞求的意味如此明显可见,呈露无疑的软弱和无助让高杉晋助有些厌恶地一挑眉,明知道她仍期盼着自己改口推翻这些血淋淋剖开的真相,可他却并不打算依着她的意向而行。
他将手扶搭刷着白浆的粗糙墙壁上,并未看向她紧迫地胶身上的双眼,叙述的平缓语声里空白一片,不给她任何抓住表情的可乘之机,“是鬼兵队的分队长绫绡,最名副其实攘夷志士。而一直依赖的身份‘玖木绫’,只不过是个任谁都可以扮演的‘角色’而已。还有认为抢走了身份的麻理子,只是一个失踪三天后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而派去的‘替身演员’。”
……
他说的都是谎话,十足的谎话。
她想大笑出声,却无力牵动凝固的嘴角。
她想抓住他的衣袖,却无力挪动僵直的手指。
她想声嘶力竭地高叫,却无力振动滞涩的声带。
洪水般的记忆纷至沓来。
接到与哥哥一起潜入江户的任务的是她。
亲手创造了‘玖木绫’的是她。
被定春吞食后遗忘了真实的‘本’,却又记起了虚构的‘表’的依旧是她。
——最终只剩下满眼深刻烙印的叹息。
“明知道的吧,有多渴望能拥有一个姓氏——好不容易才能站阳光底下,一个置身黑暗里还不够,还要把再拖回泥潭吗,晋助。”
嘴边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她微微扬起凉得透骨的指腹,覆了不断膨胀似欲下一秒就将要炸裂的额头上,嗓音沙哑而干涩,“现如所愿了。”
一副了然的神情出现面上,独露的一只眼眸看不出半点多余的心态表征,高杉晋助终于转过身来注视着她,“就只是因为‘想要一个姓氏’这样软弱又天真的愿望啊,这么多年来还是没变,绫绡。”
“啊啊,要说多年不变,不也是一样。”
玖木绫摇头唏嘘了一声,扼住了手腕感慨道,“为什么当初会接受那个疯狂的计划啊……”
对方兴味盎然地高挑眉角,“唔,现想要后悔了吗。”
“……晋助。”
语气严正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她突然严肃了起来,坐直身体不偏不倚直面向他,“这个世界并不像认为的那样已经朽败腐坏到了内芯,还存着很多足以被称作美好的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