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搭出租车来到商场。
这里敞阔明亮,地面整净光滑。秋沅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眼看周围的铺面一个挨一个,围成环形,视线放在哪里都是装潢精美的橱窗。
她跟着周恪非走上扶梯,他虽然负责领路,却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
“要在这里买内衣么?”秋沅回头问。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越过周恪非,被后面的陌生中年男人听到。那人的眼色立时变得暧昧,来回勾连在面前漂亮的少年和女孩身上。
秋沅的眉心捏起来,但是没有说什么。
周恪非并没看到身后,听她说起,只是面上微红:“嗯,我看到过。”
“应该很贵吧。”她想了想,说。
周恪非的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攒下的零用钱。周芸给的不多,怕他和妹妹拿去做什么她控制之外的事。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数过自己这些年的小小积蓄,该是足够的。
妈妈控制之外的事。
他从未想过会这么做。抿了抿干燥温热的嘴唇,觉得自己真是离经叛道。
乘扶梯抵达三层,秋沅的步子涩了一下,重心有瞬间的偏倚。
身形摇晃的同时,她薄薄的背脊刚好撞在他的心口。不过是一触即离,却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他的心搏和呼吸。竟然那么快,那么热。
周恪非反应很快,抬手去扶,浅尝辄止地虚揽住腰,帮她找回平衡。
似是怕她会感到不舒服,掌心迅速撤离。尽管如此,依然未免留下一点体温,隔着衣料沾在她的皮肤上,且痒且烫。
购买的过程相当顺利。
四周都是女性贴身衣物,周恪非脸上和耳朵微微的红,反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明码标价,与别的商品没有什么不同。
内心在试图熨平那些不安的小毛躁,神色却维持着一径坦然,他简单说了需求,又仔细询问店员不同形态、托举的分别。态度彬彬有礼,请她解释给秋沅听。
店员帮她测量尺码,拿了几件纯白色的款式去试衣间。
测量的卷尺围上她的身体时,周恪非将脸转向一边,动作很明显,该是为了让她安心。
秋沅低眉敛目,听从店员的指示抬起手、转过身,心里压着的却是他那双黑眼睛。
湛湛的眼,澄澈干净,能看到纯然的心。
“你们是情侣么?好年轻啊,真般配。”
结账时,一个店员数钱开单,另一个看着两人掩嘴笑,闲闲说,“很少见男孩子陪女朋友进来挑的。试衣间那两位女士,她们的老公都非要在外面等呢。”
卖内衣的铺面前,确实有中年男人在等待。他们不往店里看,也从不互相对视,双眼偶然触及橱窗里的内衣模特,又像是被烫到一样挪开目光。
她想起同校那些男生。二十年后,他们也该是这副模样。
平日里脏在嘴里,脏在自己选定的男生女生面前,到了外头却是如此腼腆,像在攀比谁的目光更纯洁、更容不得女性内衣出现在视野里。
商场离家不远也不近,秋沅打算步行回去。本以为周恪非会自己离开,没想到他很快跟上来,与她并肩慢慢地走。
这是一条大路,两侧树荫挤挤挨挨,油绿的阔叶遮住了一半日落。另一半在柏油路上漏下毫厘光斑,像是白天不甘离去的疤痕。
行人很多,摩肩擦踵的,路边还有大小店面,都热热闹闹地开着。
秋沅低头,看着底下来往的许多腿脚,到她面前全绕开了。是周恪非走在旁边,贴心地为她挡出一隅空间。
“秋沅同学,你急着回家么?”
“没有。”
“那你可以走慢一点。今天的天气很好。”
是真的很好,风也那么舒缓轻和。
拐一个街角,沿着河边走。这条河是沅江的分支,窄细而绵长,切出城市的一个截面。
周恪非说:“上学的时候,总能在这边看见你。”
有水的地方总有风,风把他的声音滤淡得像是呢哝。
秋沅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可是周恪非总有独特的气质和天赋,只要他想,就能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一路上,听他说了很多,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竟然也在讲述自己。
初夏白日渐长,天比别时更晚暗下去。
天黑得再缓慢,时候也到了。像是有人一点一点,渐渐把电灯拧灭。头顶终于黑透,街灯还没亮起,所有的动静都嘭在耳里,更加鼓噪。
树叶摩擦,响声犹如泥沙流动,脚边河水在轻柔地慢淌,人声不远不近,絮絮低语。
还有他的呼吸,清清楚楚,蕴在泯泯夜色和河流的脉搏里。
当晚她做了个似是而非的梦。
梦里的男孩,出类拔萃到烫眼睛。一双钢琴家的手,离开黑白琴键,过来勾她的指尖。
是谁呢。
破天荒的没有睡好,第二天刚到学校,又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
秋沅在那里再一次见到周芸。
气质高雅矜贵的妇人,发髻挽得很高,所有碎发都抿在后面。身上每一处都平整滑顺,没有多余线条,整个人肃然如同瓷像,连眼睛也仿佛是无机质的。
周芸拿捏着一种高姿态,拿眼梢斜她一眼,表情淡淡的没变。
也不说话,下巴向左抬了一下,班主任立刻会意,开口说:
“单秋沅,叫你父母过来。我先告诉你啊,这事不小。周恪非在我们学校属于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