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非正坐在琴凳上,听到这话,手指停了。微微垂下脸孔,神色涩然难明。
那个晚上恰巧周芸有事要忙,周旖然得空和他聊了许多。血浓于水的兄妹,几年隔阂如此迅速地消隐了,重新变得亲密起来。
周恪非没有提自己,只是讲述秋沅。他说起第一次对她产生印象,是初中时看到她在作文里写:对我而言,生活是一扇扇关上的门。
“我喜不喜欢她呢……我不知道。旖然。”后来周恪非轻声说,并没能回答她最初的问题,但眼睛里有异样的光彩,“但我总是看她……还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像是我想要为她打开所有的门。”
第二天,周旖然和纹身店的朋友联系好,再去秋沅班里找她。
又见到秋沅,周旖然的眼光已经变了角度,把她当作“自己人”来看了——周恪非喜欢她。身为旁观者,周旖然看得那样清楚,只是他自己还没承认罢了。
回去的路上,周旖然遇见一张娇嫩圆润的笑脸。后来向旁人打听,得知这女孩名叫黄语馨。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旖然总是不自觉看着黄语馨。
她明白了周恪非说的那种感觉。
那时只是走廊上匆匆一瞥,谁也没有意识到庞大的,惶惶不可知的命运奔袭而来,即将撞沉许多人的人生。
这回在同学会上又见黄语馨,周旖然也并无特别感觉。
其实走过这么漫长的年岁,学生时代那一场惨痛的心动,早已经褪淡到了无痕迹。唯独记得黄语馨心思纯净,怎么会和赵澎宇这种人走到一起。
年年倒很是吃醋,等聚会散场,张牙舞爪说:“我跟那个黄语馨很像!你同学都看出来了,他们看我的表情都不对。你是不是拿我当替身了呀?”
周旖然只是笑笑,去拉她的手:“说什么傻话。”
她开着跑车驶入泯泯夜色,恰巧路过附近那家酒店。
秋沅正在等候电梯。
方才离开成叙订的套房时,她的手都在不易察觉地打抖。
这些年成叙陪在她身边,几乎是予取予求的,有时候撒娇耍赖,也小心翼翼收敛着,以至于总显得过分卑微。
早先不明白缘由,还以为是他在为年少时的伤害做补偿。现在想来,或许是心头压着十年的欺瞒,因此感到愧怍和歉疚。
心情干燥,微热,细小的不安焦在神经里。但秋沅并不擅长表露,也从不会发泄到外面,怎样严重的痛苦与失落,也都掩埋在心里慢慢消化。
直到察觉到眼角有些洇湿,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有些难以平复的。她感到屈辱,感到创痛,血管里在跳,喉咙堵得厉害。
然而用指尖抹掉一切痕迹,似乎能把心情也熨平。
状似恢复寻常。
后来秋沅忙回自己的生活,终于把成叙完完整整剔除干净。
好在周恪非一直都在。
周恪非其实是个非常敏感的人,能体察到许多微末的细节。近些日子,秋沅情绪持续低落,却并不想倾诉什么出来。
他看在眼里,于是也没去开口问她,只是安静地给予陪伴,仿佛无限纵容。
秋沅知道,十年前他虽然遗弃了她,却并没有全然忘记。一直暗地里关注着,惦念着,用他的方式默默补偿。
这么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都不再是少年模样。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秋沅想起高中时代,和成叙那一场暴烈的冲突。然后他消失了,而她回到独来独往的生活。
流言在学校铺天盖地,家里也让人不得安歇。她母亲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单德正又不愿意花钱送去医院治疗。秋沅逐渐心力交瘁,稚嫩的肩膀有些扛不住了,有时放学走过河边,总是会在长凳上枯坐很久很久,呆看着河水晦暗地流淌在夜色中。
只为了晚一点回到那个家。
下个学期,周恪非加入了她。他家里也是如此,妹妹与母亲的关系剑拔弩张,他透不过气,于是半夜悄悄逃出家门。
于是在河边长凳上,他们频繁见面,彻夜地交换心事,坐得也越挨越近。
男孩和女孩,两只手无意间碰到一起,慌张地一触即离,却都记住了各自的体温。
有一天秋沅终于得知,原来他从前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每一次的帮助和解围,都不是出于巧合。
而她呢。
秋沅心尖融融起热,觉得周恪非是好的,善意又安全的,也是令她心动的。那种感受来得那样的快,不给她任何准备时间。
再看向周恪非的时候,胸膛里充胀着隐秘的酸涩,如此强烈的知觉,几乎要化为疼痛。
多年之后,对他的感觉依然如故。
这天周恪非又来店里等,然后陪她回家。灯关上,人拥合在一起。如此自然而然,身体的弧线相楔,近乎于密不可分。
她一边与他深深地接吻,一边将手伸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摸找了一圈,没找到。
周恪非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望见空空如也的抽屉,也明白过来。
“没有了?”得到确认后,他哑然失笑,无奈地叹口气,转而又去抱她,“那么我们就睡觉。秋秋,我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不要。”秋沅感觉渴,只是摇头,扶着他下颌冷冽的棱角,亲在喉节细滑的皮肤上,呢喃地问,“不想要我吗,周恪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