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护士长点点头,语气安抚性的表示理解,多少也带点同情:“先住医院养几天,要是回家了,还得观察。里头有血块,保不齐什么时候要压迫血管,有诱发脑梗的风险。”
“嗯,谢谢,徐护士长。”
秋沅转目望过来,那么多年以前,那场车祸发生之后,徐护士长也不过是现在她的年岁。如今眼角细细折折,已有淡密的褶纹。
秋沅抿抿唇,说:“还有十年前,谢谢。”
她话语平平,但眼神真挚。
这时接到周恪非的电话。
错过了徐护士长两页唇片微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那边风很重,应该是在走育英操场旁那条长道。
声息被滤得轻了,依然清楚:“秋秋,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事情不严重,他们互相道完歉,就散了。其实容融把人揍得很惨,是个厉害的小女孩。我和她的班主任,还有同学都聊过了,我也……我也做得很好。”
话到句尾,轻和舒展地上翘,令人联想到他唇角的温笑。
藏着隐秘的小心思,是周恪非在邀功,也想要得到表扬。
秋沅于是顺着他说:“嗯。你也做得很好。”
自己都没察觉,也眉舒目展,淡淡露了点笑意。
那边又和声问:“等下去店里等你,可不可以?”
她点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嗯。店里见。今天年年不在,你帮帮我。”
挂断电话,对徐护士长说:“那么我先走了。明天会再来的。”
徐护士长仿佛才从长久的思忖中回过神:“……哦,好。路上慢点。”
“嗯。”
“那个,秋沅啊。”
她被叫住,回头去看,双眼迎着光,显得剔透明亮:“怎么了?”
徐护士长一侧衣袋鼓胀起来。像是在里面捏了捏手。
“之前那一年,有个很乖的男孩子,天天来看你。特别懂礼貌的,人也细致,平时那些护工的脏活累活,都是他来干。别的护士都说,人家那些卧床一年半载的病人,哪有像你这么头干脸净的,身上一点褥疮都没有呢。”
她说得慢,像是一边讲话,一边回忆。
“后来你醒了,他就走了,还让我别跟你说。哎,一眨眼十年过去,你要觉得当初是我照顾你,那可不行。无功不受禄呀。”
秋沅静静地听。
好像一下子头脑昏沉起来,要花上一会工夫,才能弯起来理解她的话。
真是奇怪,脸颊像站了只黏虫,贴着皮肤拱到下巴,一尾爬痕又湿又痒。
抬手摸上去,才发觉是颗泪珠,拖着一路潮润滑下来。
她浑然又迷惘,踉跄往外走。
是谁?还能是谁。
怎么也想不到,猜不透是他。
对于她性格里不愿亏欠的那个部分,周恪非最是了若指掌。只把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敞露出来,松快适意地,讨要她一点夸奖和垂爱。
然后由他自己拿去,填补这十年里经受的委屈和空缺。
十年之间,周恪非所隐瞒的,或许远不止于此。
可是他把她放在自己之上。无论他付出了什么,都没想过要回报。
秋沅在路边垂首默立许久,一下子抬起头,肩颈过了血疼成一片,像是皮肤上扎满密密麻麻的针脚。
她招手拦出租车。
想要见他,想要马上就见到他。
周恪非离开育英中学,开车去纹身店找秋沅。
一路下了高架,城市干道堵塞得离奇,许多车辆困停在原地,半天也挪不动存余。
时间上看,秋沅应该还在店里忙碌。周恪非于是也不急,开了广播来听。
突发交通播报,解释了这场罕见而漫长的拥堵。说是前方有家临街的店铺失火,消防车一时占用了主干道,将南来北往的车流彻底封死。
不知道过去多久,许是大火终于被扑灭。
车辆首尾相接,开始缓慢流动。
越往前走,街景越熟。风混着烟尘颗粒,纤维和颜色也渐趋浓了,像粗灰的布面。
直到他远远望见那间店面。
门脸不大,招牌式样低调。被火舌深深燎过,黑得焦卷起来,纹身店的名字也模糊成色块,难以再辨清。
一面窄窄的门,防盗网被消防钢钳绞开,和玻璃一起破碎满地。是一个空洞,一个腔隙,永远不能愈合的创口。
周恪非撇开座驾,脚下发软,几乎跌堕在夕阳和火的温腥气里。但是越跑越快,越跑越急。
旁边围了不少人,迟迟没散。
他听见有谁在低声交谈,嗡嗡杂杂,远远近近,汇成一片人声的乱线:
“刚才那警察说是蓄意纵火。没来得及跑远,抓了一个。”
“男的女的啊?”
“不知道呢,就看见半长头发,白了一半,年纪应该挺大了。估计是有仇,放火前还把店门封上了。”
“这家店我平时老路过,店里就一个小姑娘。这架势,上面都烧塌了,应该是没活下来。”
“造孽呦……”
他终于撑持不住气力,跪倒在废墟前。
没有疼痛,没有悲泣。从手指尖开始,一点一点麻木进心腔里。
只是感觉自己被什么剥夺了呼吸。
-笔录1-
姓名。
单秋沅。
认识嫌疑人吗?
认识。单德正。
你和单德正的关系是?
他是我血缘上的父亲。但是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