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雾气很大,待他们走近,石曼生才看清了柳木白此时模样。紫衣黑氅,戴着一顶翻白毛的冬帽,依旧是附和他身份的华丽衣衫。可坐着轮椅的他,明显有几分憔悴,眼底的青灰透露出柳大人近来怕是不得安眠。放在白手上的双手没有任何僵硬的迹象。
——真可惜,手竟然叫他解了穴道。
稍稍一想,石曼生便明白了。她还看到了他腰上那块醒目的黄蝎玉,心中不由有些讥讽,“柳大人,好久不见。”
“石姑娘,并不算太久。”毫无语气及内容的寒暄。
“我师姐呢?”
他微微笑道,“在后面。”
“雾气太大,站得太远,看不清。”山间有风,那个阿乙带着自己师姐站那般远,她的药怕是撒不到。
“也对。”柳木白笑着点点头,而后扬声吩咐了一声,“阿乙,让余姑娘发个声。”
紧接着便听到余夏痛呼出声。石曼生一下拧紧了眉毛,“柳大人是不想要腿了吗?”
柳木白靠在椅背上,语气温雅,“石姑娘放心,你师姐绝对完好无损,只要姑娘交出解法,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余姑娘。”
“交出解法?”她看了看倒在地上那两个,心里明白了他是想找人先试,便挑了挑眉,“柳大人,我只动手,不交解法。”就看你敢不敢让我解穴了。
柳木白不会拿自己的腿开玩笑,更不会拿自己的腿去与一位妖女赌。
柳木白拍了拍椅把手,“代先生,我们回去吧。”
“柳言之,你不要腿了吗?”
柳木白淡淡一笑,“既然石姑娘都舍得师姐,在下这一双腿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今日子时一过,你便想着以后如何为你师姐报仇便是了。当然,到子时前,本官都会让你师姐多多发声的。”
冷静下来的柳木白已经不再被她言语所惑,石曼生能特意这番布置证明她就是想救余夏,先前只是故作姿态。既然如此,他便也拿一拿乔。
他仔细看了石曼生一会儿,果不其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慌张,很是愉悦地再次拍了椅把手,“回去吧。”
眼看着他们当真往回走,石曼生终是喊了话,“慢着。”
很好。柳木白扬了嘴角,停下动作。
石曼生上前一步,“放了师姐,我给你解法。”
“先给解法,待验证后,再放人。”柳木白分毫不让。
这根本就谈不妥。
悬木桥中央,谈话僵滞下来。
柳木白心底隐隐有了几分胜算——耗着,等会就让阿乙削根指头丢过来。
然而,变数就在此时发生了。
桥底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闪电般直袭阿乙而去!
阿乙发现不好,刚要后撤,却突然瘫倒在地。他万万没想到,这般危险的半空,竟然有人一直埋伏在桥下!
石曼生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切,顿时喜上眉梢——丁泽成功了。她就是故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让丁泽得手。
听到动静,柳木白和代先生同时回头,趁此机会,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了。解决掉这个代先生,他们接下来只要挟持柳木白就完全可以从另一边山头安全撤离。柳木白在手,那些人不敢射箭的。
崖边有人大喊起来。“大人!小心!”
“快回来!”
“小心!”
再叫也来不及了!
就在石曼生将要撒出药粉的那一刻,柳木白转回了视线,一向平静的水墨眸子里终于有了恐惧。可是这份恐惧却并不是来自她,而是……
悬木桥,只过七人。加上丁泽,他们共有八人。
“哗啦——”
桥索从中间猛然断裂开来。
石曼生脚底一空,直直坠落下去,随着她一同落下的,还有从轮椅上翻下的柳木白。半空中,他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袖,满面怒容,呲牙欲裂。
二人疾速下落,风声淹没了一切,雾气和夜色隔开了全部场景。她看到了他的口型——妖女!
她忽然笑了,伸手扣住了他的腰,凑近去看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那双凤眸,这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惊惧、不甘。
“一起死啊,木白。”她笑着唤他,媚色妍生。
☆、62.六十二
当石曼生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的时候, 她足足愣了有一刻的时间, 直到浑身打了个哆嗦才回过神——好冷。
冷得她想骂娘。可一张嘴就是牙齿打架的声响, 完全不受控制,太冷了。
冬日严寒, 何况是她现在浑身湿透的情况。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挺黑, 只隐隐能看到一些光,石曼生仿佛瞧见自己睫毛上正凝着冰霜。但不管怎样, 好歹她还活着。仰躺着,睁着眼, 石曼生借着微光打量起四周。
这似乎是一处石洞,洞里有一棵大树。那树很高, 在她躺的这个位置看不见树顶。耳边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她应该是被水流冲到这个石洞里来的。现在貌似是落潮,因为她的双腿并没有泡在水中。
——不能这么一直躺着,四肢只会越来越僵化。
石曼生吃力地撑起了胳膊,想要坐起来。可刚起来没多少,就被什么拽了下去。勉强低头一看, 发现自己的外衫已经被扯到了腰边, 拉长的袖子那头还连着一个人。那人面朝下,一动不动的趴着。正是他压住了自己衣袖没让她坐起来。
只瞄了一眼,她就知道——那个人是柳木白。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油光水滑的大氅, 很是让人难忘。
石曼生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见没有动静, 便打上了那大氅的主意。这般寒冷,她不能再穿着湿衣。那大氅虽然也湿了,但毕竟是动物皮毛,抖一抖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