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
一个做父亲的直觉。
做父亲的直觉告诉了他事实的同时,他也打算好了下面要做的事。
“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喊人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为女儿拉了拉被子,江淮从床边站起来,静定而疲惫地走出门去。
“爸爸,”江天媛叫住了走到门口的江淮,“你要为我报仇……”
“好,一定……”
听到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江天媛才缓缓沉沉地把头靠在了床头上。
无论是什么出发点,没有一种欺骗不是沉重的。
☆、守护者
刑房顶上的小楼。
二楼临窗的一间雅阁。
一套精雅桌椅摆置在窗前。
透过窗口向外望,白日里能见的一切景物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只剩黑夜如幕,新月如钩。
江淮上来的时候,窗前桌边已坐了张合年。
张合年已被清洗去了血污,换上了一身丝毫看不见血迹的衣袍。
张合年身后站着周致城。
就算没人监视张合年也很难从那张椅子里利落地站起来走出去,但周致城还是一脸冰冷地盯着他。
如果目光有温度,张合年此时一定比千年雪山上的冰块冻得还结实。
看到江淮上来,周致城才把目光从张合年身上移开,恭敬行礼,上前取下江淮身上的大衣挂好。
江淮扬手退下周致城,对着在椅中闭目的张合年道:“张老板,可好?”
张合年不慌不忙地睁开眼。
周致城已让人给他止血止痛,除了体力不支之外,张合年并没有特别难过的感觉。
所以也就有精力或多或少地表达一下不满。
“江督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淮缓缓地在张合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在炭盆上烤了烤火,“让张老板受惊了。张老板是第一次进我家门,不知道规矩也不奇怪。”
张合年眯起小眼睛道,“请督军明示,这算是什么规矩?”
江淮一边在炭盆上方轻轻搓着手掌,一边漫不经心地轻轻点着头,“督军府不是菜市场,要是随便什么人通报一声都能进来,我还能活到现在吗?要是手下人下手没有轻重委屈了张老板,我就替他们赔个不是好了。”
张合年心里满是火气,但有碍于江淮的身份,只能强收起情绪来,不冷不热地道,“不敢。”
两人间冷如寒冬江风一般的气氛被渐渐清晰的上楼脚步声打乱。
江淮的几个近身侍卫像列队一样整齐地在桌上码好一席酒菜,又齐刷刷地退下楼去。
“张老板,”江淮把两个酒杯斟满,其中一杯推到张合年面前,“江某敬你一杯,抓捕乱党之事还需张老板鼎力相助。”
酒杯已拿在手里,张合年又放回了桌上。
江淮本已把酒送到嘴边,看张合年不动,也停了一停。
“督军,”张合年道,“酒浓误事,还是说完正事再喝不迟。”
江淮笑着把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张老板果然是谨慎人……”江淮一边慢慢把自己的杯子再次斟满,一边道,“你说抓到了乱党?”
张合年点头,“林莫然。”
江淮斟满杯子才道:“有点印象,你的准女婿,是吧?”
张合年脸色沉了一下。
林莫然可说的身份多得很,江淮却专拣这个让他下不来台的说。
“就是他。”
江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一口喝干了一杯酒,杯子放下,江淮摇了摇头,“人既然已经抓到了,张老板又何必辛苦这一趟啊?”
张合年在眉间蹙出一条浅浅的沟壑,“抓了一个,可跑了另一个。”
“另一个?”
张合年道:“一个女乱党,叫江天媛。”
看着江淮微紧的眉心,张合年追问道:“督军知道此人?”
“哦,”江淮轻轻点头,不动声色地道,“知道,金陵学堂的女先生嘛,全南京城都知道这个不规矩的女人。”
“就是她,”张合年没看出江淮神情里的异样,顾自道,“她绝不是一般的乱党……”
江淮又咽下一杯酒,“为什么?”
张合年道:“督军见过被二十几个男人□还面不改色的女乱党吗?”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张合年倏然感觉到一把尖刀紧紧抵在他的喉上。
但落在他粗短的脖子上的只有江淮的目光。
江淮低头斟酒,那把刀的存在感也随着消失了。
“你……”江淮饮鸩般灌下杯中的酒,“你是要我帮你抓她?”
“这女人行踪诡秘,被她逃了一次就很难再抓到她。”张合年向江淮举起酒杯,道:“都是为大总统办事,还请督军相助。”
江淮拿起筷子,夹了块冰凉凉的蜜汁藕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张合年怏怏地饮下了那杯被他晾了许久的酒。
待冰凉的蜜汁藕把心绪冰镇了下来,江淮才开口道:“我可以帮你找人。不过督军府事务繁忙,我手里没那么多闲人。”
张合年马上道:“只要督军看得上眼,寒舍的那些鹰犬任凭您调遣。”
江淮向张合年身后方向扬了扬下颌,张合年转头看去,一张精巧的书案摆在画屏前。
江淮又夹起一块蜜汁藕,“留份名单给我,所有能用的人。”
张合年费劲地把自己臃肿的身体从椅子里抽出来,慢慢移到案边。
墨是新研好的,大半截松墨还在端砚边搭放着。
没有镇纸,没有笔架,没有笔洗。
张合年在砚边拿起一支粘着干掉墨汁的笔,把笔头放进嘴里润开,又沾了沾砚中浓墨,提笔毫不迟疑地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