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解意(23)
中学的时候一帮男生喜欢拿李晟开玩笑,因为他生理课听得很认真,给他取的外号就是李博士,生理学博士。这下真成博士了,但是工科。
李晟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敢当。梅老师一路读的学校都比我好,都是名校。”
“学校名头响又怎样,文科嘛,毕业打粉领带,一辈子吃特价菜。”她招手点了一杯莫吉托,酒精度低,她今晚只想聊天。
“你们学通信的,是不是工作对口的电网,或者三大运营商?据说工资待遇特别高。”
李晟要了威士忌,一脸憧憬:“我还是想当大学老师,但以我的条件能去个公办本科院校就已经上高香了。”
“大学老师的收入可能比不上垄断性国企的高。而且,进国企硕士学历就够了。”她说,“现在大家的学历越卷越高,学历膨胀。”
“大趋势。你原来工作稳定,怎么又去读书了?”
“稳定?中学教师稳定地穷,稳定地抑郁,稳定地被折磨,稳定地没前途罢了。”她无奈地说,“我自由散漫的灵魂,在原单位格格不入。”
李晟却说:“主要是我讨厌公司的氛围,专业不对口不能当中学老师。我要是能当中学老师,我就不读了。”
梅宣摊手:“公司,学校,氛围都差不多,哪儿哪儿都一样。若是真的那么想当中学老师,可以去私立学校,私立学校招聘一般不太计较专业。哎,怎么不说话了?”
“当老师是一方面,我还是有点学术追求的现在。”
她自言自语道:“当老师收入低,只够个人温饱。估计你也受不了。”
“这倒没想过。”
梅宣不由得心中暗自感叹,中学老师要干个十几年、几十年才能攒下你美国留学三年的费用。
两人东拉西扯闲聊一个小时,说到最后梅宣有些倦怠乏味了。
李晟这样一个不通文艺的工科直男,和他聊的大多是日常生活,再多的就没得说了。
差不多酒也喝完了。
酒吧里红的绿的黄的光投射在他侧脸上,迷离眩晕。
她说出去走走,于是二人各自结账,走出了酒吧。
沉沉的夜色下,往来行人的脸已看不清,只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路灯下的影子靠近,交叠。
他牵住她的手腕,试探地问:“要不,找个地方过夜吧。”
她的笑浮在脸上,倾斜身子靠向他。
他看见她耳钉上镶的锆石在灯光下扑朔。
梅宣凑近他耳边悄声说道:“我看不必了,还是各回各家吧。”
说罢,她抽出手。
李晟也挺好的,换作是以前,她说不定会答应跟着去,但和韩朔正打得火热,别人再好,都还差了那么一点。
李晟尴尬收回手,故作轻松:“那再走一会儿?”
她接受了他的提议,反正顺路正是韩朔家的方向。
走了一百米,转角处突然一阵哭闹声插入二人之间的沉寂。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从一辆车里推门下来,头也不回地向相反方向跑,在转角的地方蹲着大哭。
梅宣朝车里瞥了一眼,车里驾驶座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男人,没等她看清楚,车就发动开走了。
梅宣驻足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对李晟说道:“好奇怪,那个女生好像是……”
“是谁?”
“长得好像我以前一个学生。”
她小心翼翼走上前,想确认一下。
那女孩正好一抬头,正对着她,露出泪痕未干的漂亮面孔。
“曾悦。你是不是曾悦?”梅宣疑惑地问她。
女孩愣愣地盯了她两秒钟,嘴唇犹疑地动了动:“梅老师?”
曾悦慢慢站起来,梅宣拉着她找了一家店铺的露天桌椅坐下来。
梅宣递给曾悦手帕纸,曾悦擦了擦脸,啜泣不止。
待她平静下来,梅宣问她现在在哪里上学。
曾悦低头说出了某专科学校的名字。
曾悦读高中的时候成绩就不好,也不是真的有多笨,只是懒惰,三心二意。心不在焉到有时候一个晚自习都沉浸在多愁善感的情绪之中,只因为分班之后换了老师,原来的地理老师不再教她了。
不过,她不止于多愁善感。
此后几乎一有空,她就跑到办公室,借问问题而找地理老师说话。更多时候使站在地理老师的桌前傻笑,问她做什么,她就盯着地理老师说:“欣赏。”
当然,当时曾悦也不避讳地大方承认,她就是喜欢那位快退休的地理老师,说因为他很温柔,长得像她爷爷。
地理老师倒是恪守师德,克己复礼,从不和她走太近。
“唉,我都不想理她。”这位上了年纪的男教师时常无奈而尴尬道。
年级部其他老师只道曾悦是个单纯而重感情的姑娘。
但是梅宣知道,地理老师不是长得像她爷爷,是她缺地理老师这样的爸爸。
曾悦自小父母离异,她被法院判给母亲,她妈妈管不住她。每次曾悦在学校犯错,老师请来家长,她妈只会向老师大倒苦水,不止地诉苦,说拿她没办法,管不住她,不给她手机玩她就大闹,她妈不愿意和她闹得太僵,以免失去她的亲情,使她倒向她的父亲。她确实没有倒向她父亲那边,她爸也不管她,管不住她。
诸如此类云云。
问题家庭的问题都差不多。
导致曾悦长期缺乏安全感,武断点说,缺爱而恋父。
这事本来和梅宣没关系,但叫她也跟着尴尬了。
不是因为她曾教过曾悦历史,也不是因为地理老师在办公室和她比邻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