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英赶忙将声音压低,说:“小殿下的手被滚烫的茶水烫了,所以心情不大好,纪姑娘不必在意。”
“那为何不去就医?”纪云蘅关心道。
施英答道:“小殿下不愿去。”
正说着,前方传来许君赫冷淡的声音,“纪云蘅。”
“哦。”纪云蘅应了一声,赶紧迈着小跑的步伐追上去,往他的手上看了几眼,隐约能看见红彤彤的掌心和指尖。
纪云蘅坐上了许君赫的马车,六菊则是坐了纪家马车回去,施英还想再逛逛,留了个伺候的小太监在身后。
马车里只有两人,自打上来之后许君赫就没再说话,闭着眼睛一副休息的模样。
他双手抱臂,将手藏在了大氅的狐毛之中,纪云蘅看不见被烫伤的那只手。围绕着他周身的戾气虽然在上马车之后消减了不少,但一直存在,所以纪云蘅也一直没有主动开口。
待马车行出南城区,朝着纪宅驶去的半道上,安静很久的许君赫才在这时候突然开口,“那香囊你绣了打算送给谁?”
纪云蘅原本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被马车里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睁圆了杏眼看着他。
许君赫问完这句话像是没打算听到回答一样,不再说话。
纪云蘅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眉间平静无波,眼睛又闭着,遮住了瞳孔,难以从其中窥得情绪。
她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
过了片刻,许君赫又问:“倘若你姨母让你送给杜岩呢?”
纪云蘅怔愣半晌,支支吾吾道:“那、那我就送吧。”
许君赫一听这话就火了,压了一路愣是没压住,像是被点炸了的火药,睁眼看着她,“你说什么?”
纪云蘅被吓住,不敢面对他的逼视,将头微微转过去躲过了对视,低声说:“若是苏姨母让我送的话,我……”
“她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许君赫冷声道:“纪云蘅,你不是知道的吗?杜岩先前拿我父亲的画像骗你,挑拨我们的关系,安的是什么心,你想不明白?”
此刻纪云蘅才明白,从前许君赫那些生气都算不得真正的生气。
现在的他语气森冷无比,眉眼含霜,质问裹着汹涌的怒意直冲冲向她奔涌而来。
纪云蘅一下白了脸色,答不上话来。
许君赫的语气骤降,坠进冰水里,冷得刺骨,“好,那些暂且就不说了,你与我相识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就算是被挑拨了关系你不在乎也无所谓。”
纪云蘅动了动苍白的唇,想说不是的,她在乎。
只是还没开口,就听许君赫继续道:“杜家表面上是喜欢开仓放粮,救济乞丐难民,出钱修路的大善人,实则杜家与一个庞大的买卖人口的势力同流合污,杜家造的那艘在花船节上展示的大船,其实就是用来运送那些从各地拐骗来的孩子,如今那些人都藏在泠州,我追查了许久仍没得到线索。从前你不知,现在我将此事告诉你,你还要听你姨母的话,与他往来吗?”
纪云蘅惊愕地瞪大眼睛,从没想过杜家的背后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
苏漪总说杜员外是泠州的大善人,他经常散财帮助很多很多人,且杜岩又是洁身自好的文人,从不流连那些花月场所。
苏漪还说杜岩会是好的择婿人选。
因此纪云蘅便听她的话,前去赴约。
倘若这事为真,纪云蘅断然不会再与杜岩往来。
无凭无据,单凭一张嘴,如何让苏姨母相信此事?
她道:“我回去会跟苏姨母说清楚,不再与杜岩往来。”
许君赫看着她的脸,心中很明了,问题并不在杜岩的身上。
没有杜岩,还会有下一个张三李四,问题出在纪云蘅身上。
从前许君赫只觉得纪云蘅性子乖顺柔软,说什么话都听,如此省事。
今日今时却突然觉得她那乖顺的性子可恨起来。
仿佛任人拿捏一般,别人说什么就听信什么,好像不管给她安排什么事,她都能坦然地接受,顺从,任人摆布。
“纪云蘅。”许君赫已经尽力控制语气,听起来却还是充满冷意地质问,“你到底在为谁而活?”
话说得有些重了,纪云蘅低下头去,长发遮了脸,没再说话。
其后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僵硬的气息在马车中弥漫,一直到马车缓缓停下来,外头的侍卫喊道:“殿下,纪宅到了。”
还不等许君赫开口,纪云蘅就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匆匆,似乎想要飞快地逃离这个地方。
许君赫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紧紧盯着她,就见她的手扒着车门边上,将下未下的时候突然停住动作,而后缓缓转过头来。
许君赫看清了她的眼睛。
眼眶红了一圈,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明显,黑眸水润润的,倒是没有落泪,看向他的目光中像是盛满了难过一样。
她低着声音,慢慢地说道:“良学,我听施公公说,你的手烫伤了,回去之后让医师看看吧。”
许君赫在这一瞬只感觉心脏猛地一缩,掌中烫伤的地方连同心口之处传来清晰的痛楚。
那种并不尖锐但数量极为密集的痛将他的心给扎软了一样。
纪云蘅在被他训斥之后还红着眼睛关心他手上的烫伤,饶是他还为纪云蘅毫无主见,软弱顺从生气,却还是忍不住汹涌的疼惜在心口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