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马长春吓得往后一仰,被秦凤楼托住后背。
“道长,您好歹也是名医,”他叹道,“也把自个儿的耳朵治一治吧。”
他把老道士扶起来,对方从惊吓中缓过来,竟然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反手掐住他的脉道:“我非是没听见,而是这书太好看了。”
秦凤楼挑眉,低头看向手中的书——《三丈红尘多情崔郎》。
“……”他无言,“你一个出家人,看这种东西?”
怎么年纪越大越没谱?
马长春用另一只手捻了捻胡须,摇头:“非也,老夫又非出家道士,不算出家人。”
秦凤楼无话可说。
不算出家人也没见老头娶妻,一辈子独身,和出家有甚区别?
“你把了半天,可看出我能活几年?”他调侃道,没注意到柳白真倏忽惊到的脸色。
他没注意到,马长春却主意到了,沉吟片刻道:“老夫我不算命,算不得你能活几年。不过你那……毛病,好了许多。”
秦凤楼哼笑:“我近来好吃好睡,自然好了许多。”
马长春认真端详他的脸,露出一丝欣喜:“不错,观你气色,最近应当确实睡得不错。人只要能入睡,百病皆消。”
“道长,他有夜不寐的病症吗?”柳白真蹙眉问道。
马长春就很自然地转向他:“这位就是柳小友?”
柳白真觉得很奇怪,马长春知道他正常,因为婵素本就打算要联络海清寺和长春观。也许小苍山和他们都有信件来往,但这位道长看他的眼神,不像在看灭门惨案的苦主。
“晚辈正是柳白真。”他恭恭敬敬拱手。
马长春瞥一眼秦凤楼,笑呵呵地又伸手去拉他的手:“好年轻的孩子,来,老夫也帮你把把脉。”
第48章
柳白真乖顺地伸手,这本就是此趟的目的,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还在琢磨,医生可能都有职业病,马道长一代名医,大约打招呼的方式就是给对方把脉。
没看他一见秦凤楼就去摸人家的脉吗?
不过,秦凤楼和马道长看样子不是一般的熟人,甚至有几分祖孙的亲昵。
“嗯,”马长春闭目片刻,很快笑道,“柳小友脉象强劲稳健,只怕能活到九十九啊。”他话里有话地看向秦凤楼,“你可比不上人家。”
秦凤楼抱臂没说话。
柳白真就跟拿到体检报告都没问题似的,松了口气。他站在一旁听马长春说话,总觉得对方每句话都好像在暗示什么。
“道长,您还没说呢,他有那个失眠……不是,是不寐症吗?”他连忙追问。
马长春但笑不语,这是他第二次没有正面回答了。柳白真突然反应过来,古今中外的医生大概都得保护病人隐私,在对方看来,他又不是秦凤楼的家人,怎么会告诉他呢?
他尴尬地闭上嘴,心里隐隐失落。
秦凤楼把他的反应看在眼底,心里烦躁得很,半晌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我什么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说罢转身进了屋。
柳白真愕然地盯着他的背影,好怪啊,不就问他是不是失眠,干嘛搞得这么神秘兮兮……他看向马长春,难忍窘迫:“他和您说什么了?”
他知道秦凤楼提前送了信往长春观,还以为就是简单的拜帖。
马道长感慨道:“他说柳家白真是他的此生知己,希望你无病无灾,恳求我若是诊出你身有疾,一定要想尽办法为你医治,却不要将实话告知你。”
那封信洋洋洒洒数页纸,还细说了柳白真性格悲观,怕疼爱哭,让他万要把七分病说成三分,不要吓到对方。字字句句都是珍视和小心。
即便信中不曾提及二人关系,他也能够轻易地猜到几分。这让马长春还未见到人就已经很是好奇。
他当然知道柳白真是谁,然在他的预想中,这孩子多半厌世又充满戾气,若是再身患重疾,活生生就是第二个秦凤楼。
想当初,他频繁出入明鉴山庄,那时候的秦凤楼还是个小不点……
二十年前。
初夏的蝉鸣已经响彻树林。
“道长,”世子夫人叶氏脚步匆匆迎了过来,俏脸发白,“您快跟我来吧!”
马长春从童子手里接过药箱,抬脚跨进高高的门槛。他神情也带着忧虑,跟着叶氏绕过影壁,沿着长长的游廊往后院去。
重重的院落寂静无声,庄子外的初夏沸热仿佛与这里毫不相干,便是那庭院中的山石湖水也透着一股阴冷。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收回视线。
二人足足快走了一刻钟,才来到一处桃林中的竹屋。叶氏站在屋外,定定地望着里头,几乎要哭出来。
“道长,我在这儿候着,”她低声道,“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喊我。”
马长春也见过她好多回了,见状不忍道:“夫人还是去树下等吧,这儿日头大。”是啊,这里虽然有许多桃树,却是庄子里难得能见到大太阳的地方了。
然而直到他进了屋子,叶氏依然固执地站在原地。
竹屋只有四四方方那么一间,进去了才知道,里头一件家具也没有,甚至于地面上还铺了厚厚的稻草,仿佛养牲畜的棚屋。
“长春,你来了。”一个男子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沉声道。他看着五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极为高大健硕,五官也深刻俊美,两鬓却如霜雪。
马长春并没有同他打招呼,而是和他一样,看向了屋子的东北角。那里在墙上拖下一条几乎有手腕粗的精铁链子,而链子的另一头拴着的并不是野兽,而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