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向远(116)
其实在得知那个真相的瞬间,他脑中首先浮现出来的不是对那个亲生父亲的模糊想象,而是向伍清晰的脸。
永远冷漠难以靠近的脸,从来不会对他露出的一丝赞赏和喜悦的脸,以及那张撕毁的照片上腼腆青涩的脸……而被撕去的那三分之一张相纸上的人,如今也终于有了填补的答案。
火光熄灭在那夜的山林间,却一直在他心头暗燃。
许多个深夜,他以为自己会有滔天的愤怒,会在第一时间质问这个自己叫了将近20年“父亲”的人,质问他为什么要编织这样一个骗局,为什么明明满心仇恨,却要把那个注定不会得到喜爱的孩子养大。
可他什么也没做,他的平静和无动于衷,一度让自己都感到恐惧。
那些藏在憧憬和崇拜下对爱的渴望,早在这个人偏执刻骨的冷漠里消磨殆尽,随着那个打火机一起坠进过往求而不得的泥潭里。
平静的原因,大概是他所渴求的,如今都一一有了归宿。
他重拾步伐朝前走去,路过向伍身边时,稀松平常地唤了声“爸”,然后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就好像那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称谓。
*
晨光从凝满雾气的玻璃窗透进房间。
向野是被枕头下经久不息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月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天,但对于高三党来说,已经是无比奢侈的时间。
这一夜意外地好睡,冬日的早晨又是最难起的,向野伸手摸出电话接通,感觉到寒意,再次连头蒙进被子里。
“干嘛?”声线里带着困倦的鼻音,能这么一大早骚然他的,除了俞远暂时也没别人。
“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打包的早餐都要凉了。”对方好笑地问道。
这对话莫名地熟悉,向野想起俞远第一次来西街接自己那个早晨,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过那时候楼下的人可要暴躁得多,更没有贴心的早餐服务。
“不知道。”向野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临时上演睡美人戏码,“顶多也就睡到被人吻醒。”
“知道了。”
俞远果断地接了一句,没等向野反应过来,听筒里就传来敲门进院的动静,紧接着是不急不慢的上楼声。
向野睡意瞬间没了大半,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
“卧槽……”
两层楼的楼梯统共没有几道,很快脚步声就来到了走廊里,向野下床趿上拖鞋朝门边走去,刚伸手打开门,一道裹挟着寒意的挺拔身影就出现在面前。
俞远抬了抬手里提着的早餐,还没来得及说半个字,就被向野一把扯进了卧室里。
“胆子不小啊你……登堂入室。”向野把人逼在门板上,目光在对方漂亮的眉眼和鼻梁之间流连。
“登堂入室可是个褒义词。”俞远也垂眸看眼下的人,浅笑道:“我这是有求必应。”
言毕,他轻轻啄了下向野的嘴角,“这回醒了吗?”
向野微怔,这还是那根不开窍的木头吗?是被谁夺舍了?
发呆的空隙里,俞远已经将手里的食盒放到书桌上,四下打量起这间卧室。
和出租屋不同,这里有更为深久的居住痕迹,是向野从小长大的地方,锈红色铁条禁锢着的窗外,是那棵俞远不久前还每晚都来攀登的树,老树枝干虬结,待春天来临的时候,又会重新生发出欣欣嫩芽。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不复杂,有一种现代式的简洁,但屋子的结构又带着一种上世纪特有的味道,让它的风格充满难以统一的矛盾。
黄色漆面的书架很大一个,立在墙角,最上端摆放着旧式的帆船模型和收音机。书架下却铺着一块毛茸茸的奶牛纹地毯,配上灰色的懒人沙发和落地小茶几,看起来就不太协调。
好像是把一个人的家具搬进另一个人的家里,历经再漫长的时间也融合不到一起。
向野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俞远坐在地摊上,随手从书架上抽下来一本书。
“你这儿还有整套的《鲁迅》全集啊。”俞远道。
这套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占据了整整一层。
“很老的版本了,我…”向野走过来坐下,话音一顿,似乎是觉得那两个字眼陌生,一边解早餐的袋子一边道,“我母亲生前留下的,她留下的东西,一样都不能扔。”
俞远调整了坐姿,低头瞥见向野脚上穿反了的拖鞋,微微一笑,“这么走路不别扭么?”他说着放下了手中的书,把那两只各自扭头向外的鞋调换了位置。
向野嘬着沾染了汤汁的筷头,配合着穿好鞋,也一阵好笑。
早餐吃了一半,向野的手机在地毯上响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同时挪了过去,一个陌生的号码跳动在屏幕上。
向野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俞远一眼,才在对方的注视下接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打来电话的是卫浩的班主任。
挂断电话,向野已经换上了一副紧张的神色,他起身朝俞远道:“陪我去趟医院,恒哥他们家的老房子塌了,小浩今早在家。”
第79章 冰河春光
得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卫浩已经醒了。
事情是清晨发生的,他们家中的老屋年久失修,自从父母去世后,卫恒就到摩修店里学艺上工,平日吃住都在店里,而卫浩则是寄住在亲戚家。
两兄弟只偶尔在一些节假日或是父母的忌日时回去短暂地住一下,这次卫浩就是想在春节前回去打扫一下,没想到老屋的瓦檐经了前段时间的大雪,不堪重负地塌了,正好砸中了人。